张路元走后，上海的街道开始变得空空荡荡，饿了么的外卖费一天天上涨，可供选择的商家却越来越少，就连楼上连日来的装修声也停了下来。 父亲从庙里请了一副对联和好几个红色的福字拿回家，路安拉着林璟去超市里做采购工作，家乐福已经提前开始循环刘德华的“恭喜发财”，为了应景，就连收银员都穿上了红棉袄。 “妈，你买这么多，我们吃的完吗？”“哎呀师傅您少剁点，我们家一共就三口人，就拿一半就成了。” “师傅您别听她的，就按照刚刚的来。” “妈！我爸过年总是要加班的，年夜饭就我们俩，你自己看看你买了多少菜啊，你这都能整一桌满汉全席了。” 两个人一起低头数了数购物车里的东西，生菜、娃娃菜、花菜、卷心菜各买了一大包、半个冬瓜、五个土豆六个番茄、一大包虾仁、一条新鲜的鲳鱼、玉米绿豆的蔬菜包、半成品的蚝油牛肉、一整只鸡，再加上剁肉师傅手里的排骨和五花肉。 确实，林璟怎么看，也不觉得不是两个人的饭量。更何况路安还从单位的食堂里买了些熟食作为前菜，已经躺在了林家的冰箱里。 “哦，我忘了和你说了，这不是张路元回加拿大了，他奶奶也刚走，我怕你彭阿姨和张叔叔两个人在家里冷清，就叫了他们俩一起明天晚上一来起家里吃年夜饭。” “妈！这事儿你怎么也不和我事先商量一下啊！” “一共是40块钱的排骨，20块钱的五花肉。”剁肉师傅高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埋怨。 “好，谢谢了啊。” 路安把肉放进面前已经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过年前，我工作上的事情也很多，这不就忙忘了么，再说，你一直抱怨家里凑不齐人打麻将，这下不是正好了。” 林璟小声嘟囔，“是你自己想找人陪你打麻将吧。” “你说什么？” “我说，这么多菜，你搞得定吗？”她率先举起双手投降，“你知道我一向只会煮泡面和下馄饨面条一类的，你指望不上我。” “你说你哦，”路安脱出手来点了点林璟的眉心，“将来自己搬出去住了可怎么办哦。” * 张潇夫妇来的很早，刚过了午饭时分，林璟正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发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就驶进了小区里。没过几分钟，她就听见门铃响了的声音，他们二人也不是吃白食的主，大包小包，还拎了些东西上门。 “张潇林之，你们来啦。怎么还这么客气，人来吃饭不就行了。” “就是些水果啊、酸奶什么的，又不值什么钱。” 她邀二人在沙发上坐下，赶了自家女儿去给他们冲咖啡，林璟是最不喜欢应付这些场合，溜的开心。 “怎么样，”她指指阳台上那个红色的塑料封皮盒子，“我可是把我们家压箱底的麻将牌都给翻出来了。” “麻将呢我是肯定要搓的，不过下午就算了，一会儿还要收拾桌子，你老麻烦的，你家有牌吗？” 张潇还在一边摸不着头脑，路安和彭林之两个人眼神一对，异口同声，“八十分。” 那是二人高中时锻炼出的默契，学校里的时候，老师们虽然管的紧，但是大家总会在休息天里给自己找些乐子，彭林之当年和路安二人搭档，杀遍全弄堂，都不用眼神，光看她手里拿牌的姿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璟，你好了没，出来打牌啦。” 她端着两杯滚烫的咖啡慢悠悠地从厨房里踱出来，“打什么牌？妈，你不会又让我打八十分吧，你知道我不记牌的，到时候把你带输了你可别骂我。” 四个人的牌局，林璟和母亲一对，张家夫妇组了一队。 张潇和林璟一样是个八十分困难户，彭林之和路安纷纷给二人再明显不过的提示。 “小璟，你彭阿姨没梅花了！” “哦。梅花K。” 彭林之满足地一笑，“谢谢林璟啦，敲掉十分。” 路安无语，自己不管是高中的时候，还是上了班以后单位里组织的八十分比赛，她都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什么生了个女儿，几乎就是个八十分白痴。 “叮咚”，她手机一震，是张路元的消息 元【加拿大这儿也是大年夜了，你干嘛呢？】 璟【……陪你爸你妈还有我妈打八十分……晚上可能还有麻将局……我很想找块豆腐撞一撞……】 元【心疼我爸……他每次打这个牌都会被我妈骂的半死……】 的确，每一圈结束，彭林之都几乎会从头开始复原一边牌局，把张潇的错处一一挑出，明明是个讲究配合的游戏，张潇就好像一个小学生一般被劈头盖脸地批评一顿。 林璟在心里默默感叹，家庭地位真的很重要。 路安本来就因为林璟这个臭牌篓子气的半死，结果她不仅不思进取好好学习还玩起手机，她搜索了一阵，找着一根长长的筷子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妈！疼！” “你还说！你牌已经打的很臭了，能不能专心点别玩手机了。” 璟【不说了，我被我妈勒令好好算牌……你那儿快两点了吧，早点睡，安安。】 “还聊！” “好了好了。” 又过了整整一个小时，林璟席间不停地催着母亲：“妈！你该去做饭了！”“妈！你去看看鸡汤怎么样了！”“妈！再不做饭真的来不及了！” 在她的夺命连环催之下，这场八十分牌局总算结束了。 张潇幸福地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我总算是解放了啊。” * 路安的厨艺其实很一般，也就是勉强可以吃的水准。林璟拜母亲所赐，高中三年没少吃垃圾食品，这才长胖了不少。经常的情况是，她在一个本该美滋滋地睡到下午的周末被母亲摇醒，路安举着手机问她，“囡囡，你快起来看看，我们今天吃哪家外卖。” 所以面对母亲要做饭招待别人，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在厨房里非常一本正经地发问，“妈，你确定张叔叔他们吃了不会拉肚子吗？”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这几年你不在家里，我厨艺大有长进的好伐，你别这么看不起你妈。” 林璟赖在厨房里看母亲忙进忙出，才发现她居然也已经生出了白发。她记忆中的路安一直是那个知道张路元在日本旅游以后，非缠着林璟托他带个公仔回来的少女，如今却也成了年近半百的老人了。 岁月还真是不饶人。 莫暮雨的电话打断了她的想入非非，她一看四周，他在母亲这里还是个未知数，林璟赶忙窜进房间，才按下接通键。 “新年快乐呀，小璟。你这回家以后都没怎么给我打过电话，你跟家里忙什么呢。” “小璟？”莫暮雨又喊了一声，林璟才回过神来。 她脑子里开始斗争，张家的事情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说给莫暮雨听好像也并不怎么合适。就拐弯抹角，只说是路安的亲戚过世，前几天在帮忙。 “哎，多可惜啊，就快过年了。” “是啊。现在是冬天，疾病高发期，你也嘱咐家里的老人多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哦对了，小璟，你们那儿是不是看不到烟花的啊，我听说上海什么环以内禁止放烟花炮仗什么的？” 下午的时候，林璟还收到了10086的叮嘱短信，上海市外环线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是啊，我们家那也不许放的，好多年了，听不到炮仗那个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年都没什么年味儿了。” “我晚上跟家里人放的时候给你直播，我们家买了那种几百响的大烟花，可好看的。” 她一直是喜欢烟花的，这几年只能在朋友圈看看小视频，就连小时候喜欢玩的仙女棒，她也好几年没见过了，莫暮雨这么说，是正中她下怀，“你说的啊。” 莫暮雨唠唠叨叨又和她说了许多，譬如他表姐刚生了小孩，那小孩子多可爱多好玩，都说是舅舅和外甥女最亲，听他的语气都快恨不得当爹了。他还借着这个由头，问林璟喜不喜欢小孩子。 “我妈叫我吃饭了。你也快去吧。”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挂了电话，林璟一向不喜欢把未来规划的那么清楚。 这成了莫暮雨的又一次失望。 * 林璟确实小看了母亲，一整张桌子上，每一道菜都是做的色香味俱全。 她差点怀疑母亲去念了什么厨师进修班。 四个人酒足饭饱，开了电视听着春晚，吃完饭收拾完桌子，路安又迫不及待把在阳台上“休养”了一天的麻将端上台面。虽然家里只有四个人，但麻将牌碰在一起的声音配着电视机里小品演员和各类歌曲轮换上演，居然也让林璟觉得很有年味儿。 电视里，主持人说着离新年只剩下五分钟了，彭林之的手机响起来，张路元裹着围巾戴着厚厚的毛线帽，朝屏幕外的人招了招手，“爸，妈！新年好呀！” 彭林之只要看到儿子，就情不自禁地“咯咯”笑了起来，“小元啊，新年好新年好！你一个人怎么样啊？” “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带着我室友现在在唐人街这里，特别热闹，好多人开始准备放烟花什么的 ，你们在上海都看不到吧，我在这儿反而都看到，多伦多这里本来华人就多，特别像过年！” 他把手机调到后置摄像头，一家中餐馆门口，老板拿杆子顶起一大串鞭炮，一个服务生样子的人拿着打火机点燃了引线，周围人纷纷捂起耳朵，没过几秒手机里传出来了“噼里啪啦”的响声。 电视里的主持人开始倒数“十，九，八……三，二，一”，手机里也是相似的声音，只不过延迟了几秒，数到一的时候，他很兴奋地和大喊着几个人的名字。 “爸，妈，Elio，林璟，新年快乐！” 他们在电话的另一头给他回应，“新年快乐！” 客厅里，大家一派喜气，李谷一已经开始唱起了《难忘今宵》。林璟的房间里，她的手机一直在不停震动，屏幕上显示，“莫暮雨FaceTime 未接5”。 她忘记了自己和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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