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莫暮雨看到她说在Enter的时候心里突然就紧张了起来，急急忙忙就从宿舍里跑出来接她。　　　　“怎么还喝酒了？”他虽然没明说什么，林璟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一半是在怪自己。　　　　“他说想喝一杯，我们俩以前偶尔也会去酒吧，就找个地方聊聊天。我这不是怕你担心，才说让你接我吗。”　　　　莫暮雨骤的停住，深夜的C大安静得只能听得到二人自己的脚步声，他放开了一直握在手里的林璟的小手，搭着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生硬地扭了九十度。　　　　“下次不许和别的异性单独喝酒，要喝我也得在。”　　　　“我知道啦。”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但如果不是在上海怎么办？你飞过来啊？”　　　　“反正不许单独！”　　　　“是啦。”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你说我们食堂的师傅是不是不小心在走路的时候把醋罐子打翻在街上了。”　　　　等到莫暮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就撒腿跑开了五米多。　　　　“林璟！”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那么傻。”　　　　他真的很傻，他对于张路元的存在有一丝天生的恐惧，林璟对于他的存在表现的越云淡风轻，越无所谓，他反而更怕。这就好像张路元在她心里稳稳地占有一块地盘，谁也夺不走。　　　　可他就是先来的那个，莫暮雨就是比他迟了整整七年，才出现在林璟的世界里。　　　　他怕自己来的太迟了。　　　　*　　　　熬着熬着总算到了寒假，结束了学校的课程，林璟碍于实习的事情，一直忙到过年前一个礼拜才回到家里。　　　　路安明明煮了一桌子林璟喜欢的菜，却要嘴硬着嫌弃她，“我还以为你快忘了你有爹妈这回事儿呢。”　　　　“没有没有，这不是最近有项目吗，带我的老师对我很好，我也得卖力啊，不然不是辜负人家吗。”　　　　路安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所以你就辜负你爹你妈。”　　　　“妈你最近是不是要去医院复诊来着？”她忙扯开话题，想逃过这一场数落。　　　　“嗯，后天，”路安继续低头给她夹着菜，“要么你陪我去，别让你爸请假了。”　　　　路安一年以前查出了甲状腺癌，好在发现的早，及时动了手术，基本上算是痊愈 。路安平日里就好静，如果不是刻意提起，根本看不出她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周四上午的时候她挽着母亲走进医院的大门，挂号处一如既往排着长长的队，分诊台前小护士还是被各种各样的患者围殴，扯着嗓子给他们递五颜六色的纸条。　　　　她在自助挂号机上扫完码，付完钱，牵着母亲准备上楼排号，电梯间里，却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　　　　“张叔叔，彭阿姨。”她朝二人礼貌地点点头。　　　　“路安，你们俩这是？”　　　　“她陪我来医院复诊，我去年动了个小手术。那你和老张是？”　　　　彭林之和张潇脸上比起几个月前，添了不少皱纹，深深凹陷的眼窝和眼睛周围的青色，揭示二人很久没有好好睡觉的事实。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张潇的妈妈，前天晚上中风了，送过来的。”　　　　和林璟的外婆一模一样的病。　　　　“会好的，”路安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底，自己的母亲就是因此一蹶不振，再也没能好好地走过路，她又有什么资格安慰对方，“在几床，我和小璟一会儿来看看老人家。”　　　　“不用了不用了，你自己也算半个病人。早点回去好好休息着。”　　　　“这不是正好巧吗，也就顺便的事。你该不是想让我和小璟一会儿一间一间病房找过来吧。”　　　　“28床。”　　　　林璟在边上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她自从和莫暮雨在一起之后就一直避着张潇夫妇，十一的时候，彭林之约了路安一起吃饭，本来是叫着她的，她实在不好意思去，就让路安找个借口把这事儿搪塞过去，路安一面数落着她，一边还是帮她圆了谎。　　　　“彭阿姨，”她欲言又止，“张路元，他回来吗？”　　　　算算日子，他大概也就是半个月前才回的加拿大，谁能想到不过十五天，三百六十个小时，家里就能出这么大的事。　　　　张路元和奶奶的关系特别亲。就去迪士尼那一回，他忘记给奶奶说不回家吃晚饭，老人家等急了，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都没听到，他看到未接来电急匆匆就回拨，十秒前还对着林璟哇啦哇啦指手画脚，十秒后就能拿用极软的语调和老人家聊天。　　　　林璟想起自己当初站在外婆的床前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奶奶就这么倒下了，该是多么难受。　　　　“他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来，应该马上就到上海了。他和奶奶，比和我和他爸都亲，我们俩也没法儿瞒他。”　　　　*　　　　她和路安回到神经内科所在楼层的时候，张路元还没到。奶奶虽然病倒在床上起不来，话也说的含含糊糊，但意识勉强还算是清醒，她没看清林璟的长相，嘴巴里一直重复地念叨着：“小元，小元。”　　　　彭林之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张路元，张路元还在路上，马上就能见着了。　　　　“小元……女朋友……”　　　　这一句她听明白了，说的是自己，老人家是把她误会成孙媳妇了。　　　　她摆摆手，想解释，却被母亲拦着。　　　　彭林之看路安并不介意，也就顺水推舟，“是，这是小元女朋友，叫林璟，是他高中同学，这姑娘可好了，妈你就放心吧。”　　　　奶奶在病中艰难地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好……好……结婚……抱重孙……”　　　　路安在林璟背后悄悄推了一把，把推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她看着老人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她给外婆留下的遗憾是既成事实。如果此时此刻能给老人家造这么个美梦，也算是了了她的一个心愿。　　　　她握着张奶奶还有知觉的右手，“奶奶，你放心，等你好了，我和小元就结婚，您当证婚人。我们两个还小，还得靠您给我们看着您这个重孙子呢。”　　　　从前外婆给她煮菜，教她炒鸡蛋，看着自己满分的数学试卷欣慰地笑，牵着她的手和她说一定要好好学习的场景，一股脑全都涌进她的脑海里。一瞬间里，她真的把床上这个耄耋老人，看成了自己已经离世的外婆。　　　　她和五年前一样没用，当着老人家的面，眼泪哗啦啦地落在医院苍白的床单上，张奶奶还安慰她，“小林……奶奶……没事……”　　　　老人家把右手从她手里抽出来，抹了抹她脸上的泪。　　　　“奶奶，你这有了孙媳妇还要我吗？”　　　　是他的声音。　　　　张路元从飞机一落地就开始飞奔，跑到出租车点，一路上除了“师傅能不能开快点”，没有再说过其他的话，在楼下，他连电梯都等不及，三步并两步直接跑进了十楼的这件病房，上海还处在最冷的日子里，他硬生生跑出了一整身的汗。　　　　他进来以后蹲在林璟的椅子边上，她想站起来给他让位置，却被他摁回了座位，孔武有力的右手紧紧地抓住她的大臂，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张奶奶每说一句话其实都很费力，却还是撑着，字字顿顿地和二人聊天，“都要……都是……好孩子……”　　　　张路元刮了刮林璟的鼻子，转头回去看那个虚弱无力的老人，他何尝不想像她大哭一场，可此情此景，他不可以。　　　　“奶奶，我们不理这个爱哭鬼，我刚刚去问医生了，医生都说您没事儿，好好挂水，好好休息，就都能好。”　　　　“是……没……没……事儿……给你们……带重孙子……”　　　　张奶奶用那只可以动的右手，朝张路元挥了挥，想告诉自己最心爱的孙子，自己真的还好，不用他担心。　　　　林璟眼泪还在直直地往床单上滴，却强撑着做出一个笑容来，“奶奶，我们说好了，您可不能反悔。”　　　　张路元用自己的左手的小手指勾住张奶奶的小指，“奶奶，我们拉勾，盖章。”又用右手握紧了林璟的手，把手肘撑在床边，二人十指紧扣，送到了张奶奶的眼前，“你孙媳妇我给你抓住了，她肯定不会跑的。”　　　　她破涕为笑，“您放心，我这辈子就赖着他，他赶我走，我也不走。”　　　　张路元拿出手机，对着病床，拍了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奶奶，我一会儿就去把照片洗出来，给您搁在床头，您要是想我们俩了，我们不在，就能看照片，多好。”　　　　“好……好……”　　　　张路元木木地看着身边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却也在痛哭流涕的女孩，让她靠着自己的怀里，他不安分地揉乱了她的头发，女孩却也不气不恼。　　　　他多希望自己不是在病床前，多希望他们俩不是在骗这个重病的老人，多希望自己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实实会在未来发生的。　　　　可这一切终究是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