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林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学习机器。　　　　她把自己埋在语文古诗词里、数学卷子堆里、英语单词本里，能用来学习的时间，一分一秒都舍弃不了。别人学了两年的东西，她花一年就要学完，而且还要做得比别人更好。　　　　这样，她才可以抬得起头来，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是因为逃避而离开，是选择了更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林璟和张路元他们还是在一层楼，她会在早上交作业的办公室门口偶遇他们，会在中午去食堂的楼梯口碰见他们，会在下课时候的水房撞上他们。她偶尔也会去有以前的老班级串串门，看看他们的试卷，怀念一下把自己折磨到失眠的物理题。　　　　不过现在她看不明白也不要紧了，那些困扰着自己的数字字母公式，都过去了。　　　　高三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她们班第二。　　　　还算满意的成绩。　　　　那天她正在水房倒水，突然进来一个杯子把她的挤开，隐约地，她还闻到一股男生身上常有的汗味。　　　　张路元站在她身后，头发还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从球场上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算了，不和他计较，甩给了他了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就想回教室。　　　　“林璟，听说你在文科班混的很不错啊。”他叫住她。　　　　她回过头，把龙头给他拧上。　　　　“喂？我水还没接完呢，你怎么素质这么差啊。”他满口委屈。　　　　“是谁先幼稚的？”她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下节政治课，我先回去了。”　　　　张路元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对不起她了，不过就抢了口水喝，这姑娘至于这么冷淡吗。　　　　林璟回到教室，怔怔地发呆，分明是自己争取来的第二名，为什么听到张路元嘴巴里的“在文科班混的很不错”，只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学文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到底是谁说的“文科是理科学不下去的人才会选的”这种混账话，要是她有机会见着非得把这人千刀万剐了不可。　　　　林璟打开杯子，只喝了一口，杯子就见了底。该死的自尊心作祟，把她折腾的这么狼狈。自己有这个力气还不如再多背会儿书，多做几道题，和他生什么闷气。　　　　没人稀罕第二名，她下次的目标是第一。　　　　一模考成绩下来，林璟是她们班第一。　　　　二模考成绩下来，她还是第一。　　　　在高三的试卷和考试里熬着熬着，居然就熬到了二模结束填志愿。　　　　虽然文理科排名分开，但大家消息还是互通的，林仁禺在加物理的100多号人里始终保持着前三的位置，北京的Q大和P大都有希望，上海的F大和J大基本上稳了。张路元虽然没有他那么自如，但努力拼一下，J大差一些的专业也勉强能够得上。　　　　林璟在文科班的情况就不一样了，S中一向以理科见长，文科班的氛围本就松散，而她们班更是年级三个文科班里表现最差的那个。　　　　林璟拼了命的要考第一，就是知道自己成绩放在学校里还能看看，拿到市里去，可就是排不上号了。她在外面补课的时候见过其他几个更好的高中的文科同学，她一比，真的是捉襟见肘。　　　　裸考能F大和J大的希望基本不大。何况J大又是以理工科出名，她一个文科生，可选余地就更少了。　　　　她和路安说，她想去外地。　　　　南京杭州北京广州，个个都是风水宝地，所所都是国内一流，她没必要非要吊死在上海这一棵树上。　　路安和林建国拦了又拦，好话说了几大箩筐，她却铁了心不回头。　　　　填志愿那几天林璟心里慌慌的，自己的打算已经和父母说了，她也没打算为了别人改什么。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选，高二时候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　　　　但她还是想知道林仁禺会怎么选，哪怕自己心里有了个大概。　　　　禺【零志愿填Q大吧，基本上接下来就J大T大，把上海几个好的填一下。】　　璟【有没有考虑过外地的学校啊，Z大和N大都很好，广东那边S大也不错。】　　禺【离家太远了，Q大就算了，那毕竟是全国最好的学校。可能会填N大吧，离家不算太远。你呢？】　　　　林璟的目标是N大，她看到林仁禺打算填N大的时候，心花怒放。　　　　璟【我就想考N大，Z大估计没戏，其实N大也有点悬，S大我也喜欢，广东那边东西也好吃。】　　禺【不填上海的？】　　　　林璟一方面是考虑到一样的成绩，由于上海的父母大多喜欢孩子留在身边，去外地的话可以考到排名更好的学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未来还是要回到故乡，上大学是她唯一有机会离家远一点，去看看其他城市的机会了。　　　　禺【你就是浪，找什么借口。】　　璟【……】　　　　其实自从林璟去了文科班，她几乎就不怎么会和他聊天了，发消息之前，她还怕自己太过冒昧，酝酿了很久如何开口。她反复地看着手机上这段没头没尾的聊天记录，突然希望他能考砸。她就有机会和他上一所大学了。　　　　虽然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让她开心，她脑补了一出又一出的小剧场，和他牵手散步在大学校园，坐在他自行车单车后座上，和他一起一次次地坐着高铁在南京和上海之间来回往返。　　　　暗恋，是在和想象中的那个人谈恋爱。　　　　林璟家住的离考点有些远，开车到考场正常需要半个小时。高考在早上九点，早高峰就是一场恶战，何况上海的路况一向是晚出门五分钟，迟到半小时的恶心。况且早上一门下午一门，中间隔着四个小时，总要找地方休息，把时间全花在路程往返上是极其不划算的。　　　　路安和林克勤早早在考点附近的酒店订了一间套房，6.6晚上她带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入住，很大的房间，书桌在客厅靠窗台的位置，书桌后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套房在三十多层，而市区的老房子大多不高，望出去，周边的建筑大多可以收入眼底。　　　　晚饭过后，林爸林妈借着散步的由头出去转转，把房间留给林璟一个人复习。她看书看的无聊，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看看窗外的风景。　　　　上海的灯红酒绿她早就见怪不怪，漂亮的霓虹灯背后藏着的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一家灯火，都是一个故事。　　　　她的目光继续搜寻，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林仁禺所住的小区。　　　　市区的小路错综复杂，单行道又很多，她只知道他住在这附近，却没想到只隔了两条马路的距离。　　　　林璟每次出去旅游，哪怕只是去周边的城市简单逛逛，都会给他写明信片，虽然不会每张都寄出，但他家的地址，早就烂熟于心了。　　　　她拍照，给他发消息。　　　　璟【住的酒店好像就住在你家边上。】　　禺【这么巧啊，你考点离我家很近啊。】　　璟【是，就是旁边的X中。】　　　　林璟本来想和他说，虽然明天就要高考了，但既然这么巧，离得这么近，其实可以出来散个步，走一走。　　　　禺【明天后天，好好加油。】　　　　她删除了对话框里的所有字。　　　　璟【你也加油。】　　禺【早点休息，晚安。】　　璟【晚安。】　　　　高考如期而至。　　　　第一天的天气很好，艳阳高照。X中建在了上海最繁华的地段，大门前种了很多法国梧桐。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照在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洞。　　　　各班的班主任都穿了大红，站在学校门口，和自己的每一个学生拥抱。林璟觉得那两天的老师们，比高中三年以来的任何一天都和蔼可亲。　　　　考场的窗外也都是梧桐树，它们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挡住了夏日的闷热。她很感谢这片树荫，她坐在考场里，没有燥热感，没有紧张感，而是意外的平和，就像和往日里任何一场考试一样，只要把试卷好好答完就可以了。　　　　好天气一直持续到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前，上海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大家把收音机调到FM89.9，听力开始前电台里放的最后一首歌是萧敬腾的海芋恋。林璟看着窗外的雨，找到了罪魁祸首。　　　　几年后高中同学们再回首高考的时候，大家都不记得语文作文题目是什么，不记得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不记得英语听力的阅读理解里又是什么奇葩的内容，却记得那个洗脑的海芋恋。　　　　那就成为了林璟那一届考生对于高考最深切的回忆。　　　　伴随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和一篇不太满意的英语作文，她的高中三年，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