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男人恰到好处地俯身,聂清娆被强烈的男性气息所覆盖,带着她漫长时光中最迷恋的银色山泉味道。    是她十五岁时拿了奖金送给他的礼物。    她记得,聂清和不喜用香水。每次她缠着他喷几下的时候,他就会用一只手指将她推开,然后无奈地起身去喷上一点。    可她亲手制造的属于这个男人的气息却成了她成年后数年一日的梦魇。    攻城掠地,清洌无比。像潜伏的巨兽一瞬间露出了爪牙。    往事如利刃般划过,悄无声息地割破她的盔甲,她闭上眼稳了稳心神,再次睁开。    她被环绕在逼仄的空间里,厅内耳目众多,她也不好做出什么幅度过大的动作。只是偏头避开了男人的视线,自然也没看见另一边的沈熹投过来的复杂眼神。    当聂清娆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的时候,聂清和终于回过身看向展台。    第四件了。是件绿釉贴塑龙纹马镫壶。    沈家家主沈国华正在同四周的人交谈,厅内一时议论纷纷。    小门小户的,见了前面的,心中已有计量,悄悄定下来。    有些身价的,自然都等着后面的好戏。    攒局之初,标准都是拿的最后那一件压轴的来定的,众人各自揣摩,觉得自己够格的便可应约。    这种集会,行内都有规矩,每座上都设有一盏小油灯,若有看中的,该点灯的都点了灯。表示这件物事儿我已经看中了,谁有本事便来同我一较高下。    就自有侍者上前协商。    此时正是这第四件马蹬壶角逐之时。    沈国华同那边的人说完话又转过来看向聂清和,正待问他些什么,却冷不丁被对面一道声音打断:    “沈先生,这胃口都吊了我们这么些久了,也该拿出来那好物瞧瞧了吧?”    “就是就是......”    “压轴的也该出来了吧……”    厅内一时有人附和,便嘈杂起来。    沈国华面上带着温厚的笑,“大伙儿别急,好好看完这第五件,我们就出。”    说罢,又俯身交代给一旁的沈熹几句,沈熹点点头,便起身悄悄离去。    聂清和却突然站起了身,聂清娆见此,也不好再坐着,随他一道站了起来。    “沈先生,今日老爷子的任务我算是完成了,该转达的自然会转达。只是在下的妹妹还有些事,得先送她回去。”    聂清和说罢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沈国华纵然心中早就转了七八个弯儿,面上倒也不显,知道强留无用,也只站在那里同聂清和打了几句哈哈,就着人将他们送走,又亲自送到楼下。    聂清和只道留步,便带着聂清娆转身离去。    B市还是暮春,凉意入骨,聂清娆只穿着旗袍和披帛,忽地有些冷。    聂清和走出来,也不动,习惯性地点了支烟,猛吸了口,又淡淡地吐出来。    整个人有些桀骜疏离。    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的小姑娘,终究还是长大了啊……    知道她冷,聂清和也不多待,只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又强硬地搂着她上了车。    “聂清和你放手!”怀中的女人冷硬地横眉。    司机和助理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将女人带上车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一言不发地抽烟,过了半晌掐了,痞笑道:“怎么,哥哥抱一下妹妹,不自在了?”    聂清娆安静了一会儿,只冷笑:“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聂清和笑意不变,“小丫头别气坏了。”    他看了眼后视镜,聂清娆依旧垂眸不语,淡淡地看向窗外,于是开口道:“老爷子让我带你回趟家。”    顿了顿继续道:“老爷子现下住在南山上。”    聂清娆僵硬地身体有所缓解,依旧一言不发。    聂清和一打方向盘就开了出去。    一路无言。    到了山上,已经是深夜,聂家老爷子聂源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就不大爱住在大院里,而是选在搬到聂家奶奶之前留下的半山别墅中。    南山上一向清静幽雅,是韬光养晦的好地方。    虽是私宅,但依聂老爷子的身份,依旧有警卫兵把守,聂清和出示了证件,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楼下,聂清娆麻利地解开安全带下车。聂老爷子身边的方裕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见聂清娆和聂清和一前一后走上来,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小小姐,小少爷!老爷在书房。”    聂清娆一路都沉着脸,见到方裕倒是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乖巧喊道:“方叔。”  聂清和也在一旁微笑颔首。    方裕是聂家的老人,聂家奶奶出身席家,是当年的沪上名媛,世家千金,结婚时带来的人里,最为倚重的,就是方裕和殷琪,这两个一个是她的丫鬟,一个是她的管家。两人也是夫妻。后来聂奶奶把方裕指给了聂老爷子帮忙打理庶务,自聂奶奶去后,方裕也就一直留在了聂老爷子身边,倒是比警卫员更加贴心。    因为这样的缘故,聂家的小辈们待方叔和殷姨都十分客气。因着从前的影响,两人还是习惯叫聂清娆和聂清和为小小姐,小少爷,叫聂老爷子为老爷。    方叔在前面领路,聂清娆在后面紧跟着,她走的很快,也不回头,她知道聂清和在后面看着。似乎不打算进门。    很多年前他送她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看着。    这样长的时光,他从送她回家,到回宿舍,再到回学校。不知道送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这样看了多少次。    聂清和沉默地坐在车里,看着眼前的小楼。想起了高中时送她回这里,她就在二楼窗户那里同他招手,笑得像个小傻子。    一晃这么多年,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眉眼如画,一举一动皆有风情。    是他的小姑娘,就永远是他的。    车又消失在夜色中。    ————    到书房时,聂老爷子正坐在那副悬落于书房中央的五色珠帘后下棋。    方裕将人带了进来,轻声道:“老爷,小小姐来了。”    聂老爷子头也不抬,方裕却习以为常地走了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聂清娆叹了口气,挂上乖巧的笑容就打起帘子朝聂老爷子走去。    熟稔地跪坐在对面后,聂清娆自顾自地执了黑子,落到了棋盘一处上。她略微看了眼,知晓老爷子如今摆的是珍珑棋局。    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摆完了所有的棋子,聂老爷子才准备拿起旁边的茶盏喝口茶。聂清娆忙不迭地去拿茶壶,“爷爷,茶凉了,我重新斟。”    聂老爷子这才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哟,回来了。”    聂清娆露出讨好的笑,心中大石落定,知道老爷子这是愿意跟她说话了。于是准备先发制人,主动承认错误道:“爷爷,是皎皎不孝。”    本以为聂老爷子还有得数落她,却没成想聂老爷子只是抿了口茶,起身走到窗前,叹了口气:    “皎皎,爷爷教过你,人要学会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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