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京城街头人烟稀少,若是没有非要出去的理由,家家户户都会关紧家门,点起火炉,过着各自的小日子。    但这天是京城里一位传奇女医姚子笑与另一位名医崔浩在辰星楼最终角逐的日子。之前的几轮比试此二人毫无悬念地过关斩将,一路杀到最后。要说这二位都是京城中有名的人物。姚子笑虽不是美若天仙,但凭着她的才学与那一股清冷却又玩世不恭的气质,成了京城中许多男子的梦中人。而另一厢的崔浩,虽然常被人诟病只吃官家俸禄,但他本人的色相确实是天下罕有。正因如此,姚子笑常常怀疑慕容嫣是爱上了崔浩的色相。因此尽管这角逐本身或许像官家公告一般无聊,但是为了一睹此二人的风采顺带碰个瓷递个情书做个媒什么的,冬日的辰星楼还是一片人山人海。    辰星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方形平面,六层高。一楼是一个贯穿六层楼的大厅以及一些小房间。一层以上便是可以俯瞰大厅的围廊以及一些歇脚的桌椅。这里原本是京城最繁华的艺馆,如今被征用作了临时的比赛场地。比赛还没开始,围廊上便已挤满了人。    姚子笑仍旧是一身粗布衣服,头发盘起作成发髻,一根木头的簪子插在发髻上,倒像是男子的装束。一大早她便唤了连峰同她一道。还未进场,便被等在门外的慕容嫣拦了下来。    “你今天会赢吗?”慕容嫣问。    “会啊,本姑娘出手岂有输的道理。”尽管知道慕容嫣大约是想让她放放水,直接让崔浩赢了。但姚子笑仍旧想也不想地如此答道。    “你能不能?......”慕容嫣的声音很小,带着些央求的意味。她话没说完,便被姚子笑打断了。    “不能。阿嫣,你要知道这件事并非是关乎我个人的得失。你大概也听说过京中关于崔浩的传言,这事无论是真是假,我都必须尽力去争取。我相信你,一定明白孰重孰轻。”姚子笑看着慕容嫣的眼睛,正色道。此事关乎众多百姓的利益,是断然不能因着私人情感行事的。    慕容嫣看着姚子笑沉默片刻,手指紧了紧,露出白色的关节。姚子笑有些怕,怕这好友因为那心上人与自己翻脸。    不一会却见慕容嫣展颜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家浩浩一定会输给你一样。我已经准备好了助威小分队,一会喝彩的时候你可不要眼红哦。”脸上显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姚子笑‘切’了一声:“我早知道你重色轻友,亲友团我自己准备了,你说是不是,连峰?”姚子笑用手肘戳了戳连峰,示意他答话。    一旁的连峰神色淡然,一手摇着扇子,一面摇头晃脑:“你说什么呢?我听不见。”    姚子笑:“以后你不要来我这喝酒了。”    “啊?什么?亲友团?有有有,正是在下本人。”听了姚子笑的话他赶忙换了说辞。连峰内心也觉得自己很没骨气,不过是被威胁一下,就立刻出卖自己的良知。但是,人生在世,良知值几个钱。    慕容嫣张大嘴冷漠地“哦”了一声,以示不屑,然后歪着头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蹦跶进去了。看着慕容嫣的背影,姚子笑不由得摇摇头,随即又心生感激。这个好友曾经救她于危难之中,然后与她多年陪伴,身为宰辅千金却对她处处尊重,从不强求。    “你在想什么呢?”连峰看姚子笑失神,忽然一张大脸便凑到姚子笑面前。    姚子笑吓了一跳,随即定了定心神,道:“真想一会毒死崔浩,且不说他配不上我家阿嫣,就是他三番两次拒绝我家阿嫣,也不该饶了他。”    “你啊,不就是心疼阿嫣。你这嘴硬的脾气是哪里学来的,明明揣的好意,却总不能好好说。”连峰叹了口气。    二人方才走入辰星楼,姚子笑便领教到了慕容嫣所谓的亲友团,抬头望去整整四层楼的围廊都拉满了“崔浩必胜”的横幅。每条横幅两边都站着穿着蓝色衣服的小厮,头上围着布条,袖子卷到手肘的一半,气势十足。姚子笑看看一边的连峰,连峰也看看她,摊了摊手,表示这种阵势我一个人可抵挡不住,姚姑娘你要自己保持良好的心态才好。然后连峰一个人飞也似地上了二楼。    待到姚子笑坐定,等待太医到来之时,她忽然瞥到人群外一抹熟悉的白色的身影,正是常翰。围在那抹熟悉的身影身边的,赫然竟是几位太医,还有崔浩那庸医。谈笑间常翰看起来神态自若,时而微笑点头,时而又淡然地说着些什么。    怎么会?常翰竟与太医们还有崔浩有交情吗?正想着那谈话的几人便散了,太医们和崔浩也已经落座,而那白衣公子上了二楼与连峰站到了一块。    一声铜锣的声响落下,太医们宣布比试开始,三局两胜。姚子笑只得先收起内心的狐疑。耳边听着慕容嫣那啦啦队阵阵的“崔浩必胜”,觉得甚是凄凉。虽然说也有老百姓自发给姚子笑加油,但毕竟无组织无纪律,怎么比得过正规队伍。还有那连峰公子此刻正在二楼摇晃着自己手里的扇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更是气人。    第一场,治便秘。两位大夫每人一个病人,谁先治好谁获胜。姚子笑听到这个题目的时候分外无语,心想这一定是哪位太医便秘所以出题目时便随手出了。    姚子笑和连峰的病人都是约莫三十岁的男子,都大约四天没有排便了。崔浩诊了脉,便兀自去开药了。要知道这治便秘最见效的大约就是吃巴豆,只是治标不治本,且对身体有所损伤。虽说用其他的药材也无不可,但是药三分毒,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姚子笑走到自己那病人的面前,先给病人喝了些水,然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右下腹,说道:“来,跟我学。”    那病人很听话地也把手放到了右下腹。    “双手用力向上推,推到肋下。慢一点!再来,向左推!向下推!向右推!回到起点再来一遍!向上推!向左推!向下推!向右推!回到起点再来一遍!......”随着姚子笑这有节奏的指令,不仅仅病人的手在腹上打圈圈,就连围观的百姓都不自觉把手放到了小腹上,同时跟着姚子笑有节奏地念:“向上推,向左推,向下推......”声势浩大一时间竟然盖住了慕容嫣啦啦队的声音。姚子笑抬头看看慕容嫣,她正气得牙痒痒,支使着啦啦队大声叫,无奈群众的力量此时是无限的。姚子笑心下暗爽。    过了大约一刻,看比试的许多老百姓因为按摩有道都纷纷去了茅房,二楼的连峰也去了茅房,就连一位太医也跟着去了茅房。但姚子笑那位病人实在是病得不轻,估摸着还得要个一时半刻。    正在,崔浩那边的病人服了药已经起了反应,隐约听到慕容嫣欢呼的声音,姚子笑顺着看过去。那病人捂着肚子,脸色有些发白。咬了咬牙,心知崔浩那庸医大约是给病人用了什么泻药,竟丝毫不管泻药对人体的损伤。当真是毫无医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恨归恨,姚子笑还是继续领着那病人按摩,此时虽然胜负已定,但总是要求个结果的。又过了约莫一刻,那病人终于有了反应。待到那病人去茅房之时,姚子笑已经累得浑身是汗。    几位太医商议结果,却好像起了争执。诚然崔浩的方法见效最快,但姚子笑这另辟蹊径的方式对人体的损伤却最小。无奈一开始定的规矩是谁最快见效谁胜,也不好逆了规矩。争论许久后,太医们最后的结果是崔浩胜。慕容嫣的啦啦队又是一阵欢呼,姚子笑看向崔浩,满脸鄙夷,只是那人却并不看她,神态自若。    接着是第二轮比试,解毒。太医们给了姚子笑和崔浩一人一颗药丸。每一颗药丸由五种毒物组成,两位比试的医者需各自服下一粒,服药后约莫两刻会发病。也就意味着他们二人必须在两刻时间内分辨出组成药丸的各种毒物,并且有效解毒,否则就会身死当场。    姚子笑初听觉得这考验着实是毒辣。纵然是当今医圣陌风,也不能保证识得天下毒物,更遑论解毒。姚子笑习医之时也服过许多毒物,但当时师傅在侧,也预先知道解毒之法,因此并无性命之忧。    一小生端着两颗毒丸来到他二人面前,语气犹疑,大约是在想这二人不知一会是不是都能活下来。半晌道:“二位,请吧。”    姚子笑明显感觉到另一边崔浩的身形顿了一顿,伸手要去拿那毒丸,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思虑良久竟然将手撤回来,低声道:“我放弃。”听到崔浩这句话此前慕容嫣的啦啦队也忽然没了声响,比试场一时安静得可怕。    是了,对着生死考验的时候人往往会变得胆怯,多数时候并不是惧怕死亡本身,而是仍然有所牵绊。而姚子笑呢,她不得不承认有时死亡对她有着足够的诱惑力,让她的意志常常在求生与求死之间挣扎。她嘴角忽然勾出一个弧度,随手便把那毒丸喂进了嘴里。她闭上眼睛,品尝着那穿肠□□的味道,有点苦,有点涩。那些毒物竟分别是断肠草,鹤顶红,雷公藤,奎宁,马钱子。    其中几种毒物都是见血封喉,顷刻毙命的。但是制作这药丸的人用的剂量却极小,还加入了其他草药牵制它们的毒性。这几种毒物虽然凶险但都是常见的毒物,从前习医时,姚子笑便都学过解毒之法。想来崔浩也能即刻分辨。这比试比的实际不是医术,而是胆色。    然而此刻含着毒,姚子笑竟然并不想去配那解药。她生病时从来不吃药,嘴上说着医者不自医,其实是有些不敢面对自己的过去和可能要到来的将来。此刻她竟然觉得若是就那么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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