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渠离开后并没有着急回到韩府,而是先去了趟商行换件衣服,然后请了个郎中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接着才向韩府出发。    他的母亲从小便是含着蜜糖长大的大家闺秀,身边的丫鬟仆役绕着转,没受过什么苦,若是他直接回家被母亲看见了,必定少不了一阵大惊小怪的啼哭,换了身行头再回家,确实可以避掉些不必要的麻烦。    韩渠回到府上,先是赶往了父亲的书房,他估摸着绑匪逼着他写的那封信已经传到了父亲手上,现下得赶紧去报个平安才行,以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损失。    韩老爷的书房外站了下人把守,门窗关得严丝合缝,他出现在拐角时便惊动了那个守门的下人,下人行了个礼,但没让韩渠进屋。    “二少爷,老爷和几个掌柜在书房里商量要事,吩咐小人不能让任何人前去打扰。”    韩渠点点头,心想父亲估计是把这事瞒下来了,以免引起外界的动荡。    “我知道了,你进去给老爷说一声,就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这……”守门的下人有些迟疑,不知应不应该进去打扰老爷。    “去吧,有什么事儿我担着。”韩渠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以示鼓励。    下人俯身朝韩渠行了个周正的礼,这才抬手扣了扣书房的门。    “什么事?”里面传来韩老爷不悦的声音,大概是顾着屋里还有别人,怒气不好发作,声音被压得沉沉的,听得下人耸了耸肩。    韩渠笑,摇摇头,答道:“爹,是我,儿子回来了。”    里面的人没了反应,韩渠便耐心地站在屋外等着,片刻后才听韩老爷说:“进来吧。”    是平静过后的声音,可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哽咽,韩渠有些懊恼,他的父亲年轻时打拼时没能顾好身子,虽然对待他严厉了些,但到底还是个顶好的父亲。    韩渠打开门走了进去,先前在和韩老爷谈话的几个掌柜都撤了出来,只留下韩家爷俩在书房里。    “受伤了吗?”韩老爷问。    “受了点小伤,不碍事儿,怕母亲看了担心,回来前便已经去商行处理过了。”    “嗯,你母亲从收到信开始便不吃不喝,已经昏迷两次了,你去跟她报个平安,免得她再担心下去。”    “好。”韩渠应声,便要离开。    “等等,昨晚府里抓到了几个刺客,估计和绑你的人是一伙儿的,既然你已经回来了,这件事我就不插手了,待会儿看完你母亲,便去将这事儿处理了。”    韩渠皱皱眉头,应了下来,心里却在疑惑,便追问了两句。    “那些刺客是昨晚什么时候抓住的?”    “天将黑未黑时便抓住了,他们从后院翻墙进来的,被府里的护院一举拿下,怎么了?”韩老爷看着自家儿子严肃的表情,琢磨不透。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韩渠眉头舒展,轻声笑了笑,让父亲放心。    那个时辰,他和叶桉还在绑匪手里待着呢,怎么会还有人到韩府来,况且他和那帮人交过手,功夫不差,怎么会一举便被府里的护院给拿下了?恐怕这其中的曲折,还要待他前去查看一番才能明白。    韩渠去看韩夫人,她躺在床上休息着,旁边站了两个丫鬟,韩夫人听见动静便微微昂了昂头,见着背光走进屋的儿子,眼泪花猛地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他赶忙来到母亲床边,柔着声音跟她说了会儿话,安慰了好一阵儿,终于把韩母哄得喜笑颜开,可她身子虚又晕过两次,没说多久便又睡了过去。    韩渠在床边坐了会儿,见韩母睡安稳了才迈步离开,出了门便径直去了柴房。    韩府的下人若是犯了错要受罚,首选的地方便是柴房,到是这次更加新奇了些,居然还关上刺客了。    护院在柴房门前守着,韩渠负手走近,问了些细枝末节。    “三人中还有一个是女人?”他皱眉,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是的,二少爷,我们还没逼问,老爷派人吩咐说等您来处理。”护院弓着腰,很是恭敬。    韩渠点点头,让他们将门打开。    门内景况,入眼皆是狼狈,三人被绳索捆住手脚扔在地上,嘴里塞了白布,男人女人皆是发丝微乱,看见了进门的韩渠更是激动,呜呜咽咽偏偏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渠看见地上的人,愣了愣,片刻后又敛了神色,淡漠地看着他们,仿佛这一切与他并无关系。    其中一个护院大概是个火爆脾气,见着三人这幅样子就觉烦躁,走到一人跟前,抬脚便是一踹,“吵吵什么,都给我安静一点。”    说完,竟又要抬脚向中间那个女人踹去。    “住手。”韩渠声音低沉而不可抗,出声制止了他,摆摆手又说:“下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是。”护院们纷纷撤出柴房。    韩渠依旧站在没动,也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半天才走过去将三人嘴里塞着的布一一拿出来,问了句很是欠打的话:“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楚荷气结,忍不住要骂韩渠,周式更加暴躁,蹦了蹦竟想上前跟韩渠干架,无奈他现在被绑成了个蚕宝宝,原本该是一记帅气的猛冲,此时却生生变成了蠕动,偏偏腹部还被刚刚的护院孙子踹了一脚,现在一动便更疼了。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知道吗?”阿怀睨了韩渠一眼,鄙视他明知故问。    “桉桉被你藏到哪里去了?”楚荷自顾不暇的同时却还担心着叶桉。    “她已经回客栈了。”韩渠蹲下身子,但并没有帮他们解开身上的绳子,而是继续说:“听说你们是刺客?”    周式急了,暴躁地对着韩渠呛:“刺客个屁,你别反过来咬好人一口,明明是你绑走了桉桉,还诬陷我们是刺客,韩渠,你还要不要脸了?”    韩渠危险地半眯眼眸,转身正对着周式蹲着,“我绑走了叶桉?我不要脸?请问阁下是聋子还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她已经回客栈了。”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答应过叶桉不动悦来客栈,可却没说不动悦来客栈里的某个人,韩渠忍了忍,站起身来。    还是算了,教训了他,那姑娘不知道要跟他闹成什么样呢……    韩渠没在这件事上继续争执,而是将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详尽地告诉了他们,当然,他自然是省去了原本的确是计划要绑架叶桉的这个小细节。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们误会韩公子了,我们道歉,请韩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楚荷听完,平静地向韩渠道歉。    如此说来,韩渠不仅没有绑架桉桉,甚至还救了桉桉,楚荷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道歉也是真心实意。    “我接受你们的道歉,但是……”韩渠声音拖长,却始终不见下文。    “但是什么?”周式着急。    “但是,我需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情。”韩渠迈着长腿在三人面前悠闲踱步。    “什么事?”楚荷问。    “悦来客栈的生意,我要入股。”他的声音平淡,听起来就像是在询问今天的晚餐吃什么一样毫无波澜。    可这对另外三人来说却不一样,和叶桉一样,悦来客栈就是他们的家,现在有个陌生人要求要住进他们的家,他们怎么可能会答应?    “不可能。”阿怀率先冷脸。    不可能吗?韩渠最喜欢挑战的就是不可能。    他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似乎是在惋惜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继而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拈着边角抖开,递到楚荷眼前。    “楚姑娘识字,想必不会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吧?”    楚荷看着眼前的纸张,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会不认识,别的不认识,借据两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借据上清清楚楚地写着:    本人叶桉,因买糖葫芦向韩渠借十文钱,将于今年十月前归还,本人自愿承诺,若逾期未还,本金加利息将翻十倍归还。    不止于此,纸条的下面还秘密麻麻接着写了几条欠款借款信息,相较而言,买糖葫芦那十文钱是最不值一提的。    摔了上好瓷盘赔钱,提前预支工钱没还,那个传家宝玉佩,等等,有的逾期还十倍,有的甚至百倍,而无一例外的,这些字迹下面都印上了叶桉的拇指印,鲜红的朱砂刺得三人眼睛疼。    零零总总算下来,这些钱竟抵了大半个悦来客栈,而恰巧近期悦来客栈又因为韩渠的事情入不敷出,这样算下来,岂不是,他们要将客栈抵了才能还他的债?    “桉桉不可能写这些东西的,这是你伪造的,我可以去官府告你!”楚荷的反应不算淡定,但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做大极限了。    韩渠势在必得,“的确,这字据确实不是叶桉亲笔写的,但是这些指印可假不了,你说,官府是相信我的证据,还是相信你的片面之词 ?”    “但是,只要你答应让我入股悦来客栈,这张纸就会化为灰烬,我会立刻放你们离开,若你不答应,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放心,我入股之后不会干涉什么,不仅如此,我还会向悦来客栈提供资金和其他方面的支持,而我最终也只是从你们的盈利之中,抽取十份中的一份作为回报。”    “十份中的一份?就这么点儿?”楚荷嗫嚅着,有点不相信。    “对,就这么点儿。”韩渠重复着肯定,“答应了,我就立刻放你们离开。”    “我不明白,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就为了那么点利益?可你付出的远远比你获得的多。”    韩渠轻笑,眼里闪过瞬间的温柔,“没什么,我只是想成为你们客栈中的一员而已。”    楚荷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始终抓不住这种感觉,她有点恼怒,可是又不知该恼怒些什么。    阿怀看着韩渠,同为男人,怎么会看不出他眼里的情绪,他心机他的狡猾,难不成都是为了……    他转头看了看楚荷,突然惊醒,眼里满是警备,阿怀瞪着韩渠,咬牙切齿道:“你可别说,你是为了悦来客栈里的某个人。”    韩渠转过头看着阿怀,啧啧嘴。    楚荷一愣,恍然大悟,深深吸气平复好心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韩少爷,您这话的意思是,你是为了桉桉才入股客栈的?”    韩渠挑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意思却很明显。    楚荷心里那个激动,就差拍案叫绝了,可惜她现在手脚都被绑着,别说拍案就连鼓掌都不行,于是只能在嘴上过过瘾。    “我就说桉桉将来会成为韩家少奶奶,你们还不信!”她兴奋着,当着韩渠的面也不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韩少爷你别担心,这事儿我肯定帮你,你说清楚不就好了,客栈入股的事儿都是小问题。”    ……    与此同时,叶桉拿着那把曾经帮她从韩府逃跑的钥匙,悄悄打开了韩府的侧门,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韩府后院。    她想,楚荷他们是来韩府找她的,而她又是去找韩渠的时候失踪的,八九不离十,楚荷大概是误会韩渠将她绑回韩府了,所以,她便从后院摸去了韩渠的院子。    韩渠院子里基本没什么人,只有侧面的小花园里有个小丫鬟拿着捡到在修剪万年青的枝叶,叶桉闪身躲在柱子后,悄悄摸到韩渠的卧房门前。    朱漆门关得死死的,里面灯火全无,似乎并没有人,叶桉咬咬唇,没了想法。    韩渠不在卧房,难道会在书房吗?还是去见韩老爷韩夫人了?韩府这么大,她要去哪才能找到他,找不到韩渠,她又怎么才能知道楚荷他们去哪了……    叶桉趴在柱子上,食指画着圆圈,嘟着嘴抱怨:怪他怪他都怪他!    她抱着柱子一心抱怨着,不料随意抬眼便见,心里抱怨的人,冷不丁便出现在了眼前。    那人换了身衣裳,看着比早上分别时精神了不少,手臂上的伤被衣袖遮住了,估计已经找人重新处理过了。    韩渠转过屋檐的拐角时也是一顿,不知为何,见到叶桉他心中并没有感到高兴,随之而来的,只有一股接着一股的心虚。    他右手半握成拳,偏头轻咳一声,迈步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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