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过脸,与她对视一眼。    心道,哇你们古代人说话可以这么奔放的吗,那么恶心的话我都逼自己说出来了姑娘你不要动摇我。    她仅仅笑眯眯地看我。    大家长斥道:“著微!不得任性。在你世叔面前胡言乱语。”    应翟爽朗笑道:“童言无忌!岑中不必这样严苛,我自己家里的女孩子也不愿意让她们古板。著微还小。”    我总觉得这句还小意味深长,连大家长在腿上一搭一搭点着的手都顿了一下。    应家两兄弟给关二带走了,大家长说让他们小辈叙旧去。我和著微陪了一会儿,大家长突然说有珍稀的酒请应翟别处去尝,我俩便告个安退散了。    我腿不好但也不是不能走路,小丫头心情好,我陪她遛一遛。    关著微笑得像偷了蜜一样,我问:“你很开心?”    她一撇眉毛得意地挑了挑,道:“应世叔那种老迂腐,听我那么说肯定气坏了,还得笑出来,想想就开心。”    这样的关著微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还没说什么,她又道:“但是姐姐,你真的想做太子妃?”    关录淑从前的经营算计我不知道,至少我觉得打我到这儿便大势已成,我完全没尽心,被局势推着走罢了。她今天主动败应翟的好感甚至都不能算推波助澜,顶多是助个兴。    但既然我把关录淑的人设接下了,也无所谓应一声:“嗯。”    关著微踢着裙摆,歪着头说:“也罢。从前我觉得去哪都不要紧,今天忽然醒悟有个夫君真是太不自由了,即便太子是个傻子也很碍事。我还没玩够。”    等等。    她说啥?    我深吸一口气,木然重复:“傻子?”    她没听出来,随口回我:“我觉得是吧。不是两种说法嘛,一派说太子脑子不好,一派说太子没阳刚气不能人道……好像是第一派更受认可。”    我的天。    我不可思议:“那他为什么还是太子??”    关著微迷茫地看我:“只要他和应皇后没犯错,他就还是太子啊。不然我们家捧着他干什么?”    这个世界充满恶意,又或许是我上辈子在爱情和面包的拷问中毅然站队面包,在这辈子遭了报应。    尽管我一直以来对这场婚姻十分懵懂,但作为一个单身女青年其实也期盼过桃树开花。如今突然被告知那要么是朵烂桃花,要么根本不开花。    我很伤神。    最气的是我走着走着发现关著微带的路原来是应氏兄弟离开的那条,一看就是有意为之。三个美男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酸道:“看!你最喜欢的哥哥。”    关著微倒不见怂,咯咯笑了两声,道:“那哪个是姐姐最喜欢的哥哥?”    我肃然:“太子殿下。”    她的笑变成了朗声大笑。我们和那三人隔了一片湖,也把他们的目光招了过来。    我虚情假意地拦了拦:“别掉下去。”    她还在笑:“是啊,很深。”一双眼清亮了些,“上一次站在这湖边,我扔出了一件纱,二哥为我跳下去了。这事姐姐知道吗?”    我当然是:“不知道。”    她继续道:“今天,我又属意了另一位哥哥。”    我看了一眼她:“那你这一件又要遭殃了?”    她摇头:“不不不,一个游戏怎么能玩两次呢。但是我要想想,他能为我做什么呢?”说完,她隔水向对面悠悠望了一眼。    我也由此望去,应植风流倜傥,应封挺拔持重,关二没有存在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身姿,很远也能认得出是谁。这叫我忽然愈加惶恐,关家人会不会已经对我疑心了呢?什么时候足以让他们定论我是假的呢?    我知道我内心深处是愿意做太子妃的,起码在知道他心智问题前是的。我迫切需要一个关家二小姐之外的、隆重的身份,让我即便亲口捅破自己假冒伪劣,众人也只得任由这件事将错就错。    关著微最终没有想出答案,她也不执着,也惦记着我的腿不能行走太久,止于那一眼便与我离开了。后头回到春幸堂,我拐弯抹角问了阿菜关家都有些什么人。    绞尽脑汁地编理由,委实艰难,最终只得知了关二郎名叫维吕,上面有个已出嫁的双生姐姐维筝,大家长叫关岌,表字由应翟那里听来的,叫岑中。    我心中高呼着人生艰难,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我惊恐地发觉我得了人际交往障碍症。    对败露的恐慌侵蚀着我的心态,太子妃的事迟迟不定论,尽管理智告诉我这种国之储妃的大事走程序也不是十天半月,但一想到关著微的存在使我并非唯一选择我就焦虑。    几天后,我拍着腿,决定出门散心。    既然上天决定把我丢到这个世界,我不好好看一看真是对他老人家抱歉。连我的癌症化验单都能柳暗花明,我还不信了。    阿菜当值那天,我喊她搜罗了一套男装,穿上左右转了转,一打扇,问她:“你看,这穿上像男人吗?”    她诚实道:“不像。”    我赞同:“不像就对了。也没指望能有多像,出门低调就行。你莫跟我。”    她担忧道:“要是您出事怎么办?”    我但笑不语,心里在说,也好呗。    没想到在府门上碰了钉子。仆役拦住我,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关岑中的允许。我态度坚决,到最后他们不敢强硬,但非拨了四个人跟着我,还牵了一辆马车。    脚长在他们腿上,这没法拦。马车我坚决没上,但考虑到我的腿脚,觉得牵着也好,只让它跟远一点。    关府门前这条街宽阔无人,我对上这个场景,整个人都懵住,差点喜极而泣:这么多天我习惯了居所仆婢进出、长辈随性召唤,简直忘了这世界上还有这样广阔的自由可言!    身后那四个男人算什么呢?不算什么了!    怀着这个心境我拔腿上路,有钱人聚集地实在是鬼,出了主干道才见活人气浓厚的街市。门店琳琅市铺缭乱,相隔百千代文明的烟火人间冲击感不可谓不强,乡人初见参天楼宇自惭孤陋,我亦如是。    连日的痛苦一扫而空,我处在一种免费旅游的兴奋中。    再往远走就被十步一劝,尤其是一个纵横处,为首叫马舟的一人终于忍无可忍拦到我面上来,支吾道:“三…公子,前面可是万昌街了,真的不宜再走了……”    我顶着街上喧哗,大声问他:“万昌街上有什么?”    他越发说不清楚:“有、有……”    我又扫向另三个,其怂还不如他,我不耐烦道:“你们不说我可去了!”    “别!”马舟怕了,一急就暴露出些粗鄙本性来,举着一根指头道:“前头是不正经的地方!咱们寿京城数一二的烧花庭就在街上……哎哟你别挠我!”    他向身边的王启子狠狠一瞪。我也向王启子狠狠一瞪:做什么聊得正兴起打断他!烧花庭这种旖旎的名字一听就是有意思的地方。    可惜瞪眼归瞪眼,他却缄了口,无论如何不肯再多说。    我不大痛快,抬腿作势要闯,马舟苦着脸道:“那那那这样成吗,您要非去不可,好歹上车去,不能给人看见啊!”    我怪道:“我一身男装,这也不行么?”    他脸上肌肉怂动,我猜是个想翻不敢翻的白眼:“哎呀公子,也就背后能骗骗人了。这张脸但凡多看一眼,哪个看不出您是位女郎呢!”    启子帮腔道:“是是是。何况公子您打眼看的俊,任谁都会多看一眼……哎哟!”    马舟踢了他一脚:“没遮没拦,什么话都能你乱说吗!但是三公子,是这个理儿。”    我拗不过,头痛喊道:“罢了罢了!依你们!叫老力把车赶过来。”    “哎!”马舟高兴地一巴掌拍在启子身上让他去喊,我唉声叹气地爬上了车。    万昌街上人显然多了,大部分游手好闲,想必是为了吸一吸风中的脂粉香气。    烧花庭是座妓院花楼,我早猜到了,但还是特意盯着前方一百米的大楼阁问他们:“你们看!那是不是烧花庭?”    马舟噎了好几秒,道:“三公子好眼力。”    我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听那名字看这阵仗!谁猜不出来?”    他嘟哝道:“谁知道您从前出府只进茶楼店铺的人,还认得出这阵仗啊。”    我哼一声,不再理他,专心激动起来。    花柳场地,虽然难免有些下流的事,但自古多才多艺都是娼妓噱头,何况又有清高美人不幸流落风月场的各种故事,人类天性的好奇心我是压不住了。    车驾渐近,烧花庭有匾有幡,我不识字也无所谓,只专心研究楼前环绕的一道走廊。里面或站或坐美人无数,眼波横飞,笑语生花。乍看衣衫齐全,却有的花钗歪了,有的领口散了,有的腰带乱了,有的扯起缎裙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腿,花样百出,都要给人以撩拨的暗示。    忽然,她们的脸色皆是一变,坐着的作势爬起,立着的都探身齐齐向内看去,连我的马车都一簸,老力的心神也被影响了。    我忙喊他:“等等等等!在这停一会儿。”    随着门廊姑娘们的眼神移动,终于有个男人现身了,紧跟着他出来一个满面泪痕、鬓发松散的女子,一看就是跑得太急,到门口一下子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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