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然再次遇见连祁,是连祁来向顾父告别的时候。  那一日后,顾悠然就被得知他病还未好的顾父勒令卧床静养,而连祁也不便来打扰他休息,两人便一直没有见面,只是偶尔会以书信来往,倒也给顾悠然这段无趣的日子凭添了几分乐趣。  愈是书信交流,顾悠然对连祁的好感愈深,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能和自己见解相仿的知己了。两人从古时的名家,说到当代的流派;从诗词歌赋,谈到杂艺奇术。连祁都能与他谈论一番,甚至有些地方,连顾悠然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如今听到前院来人传话,说是父亲让自己去和连祁道个别,顾悠然才恍然惊觉:连祁在洛都已经呆了半月之久。  到了前院,却是意料之外的没有听见任何谈话。  顾悠然心一紧:不会是自己来迟了,安扬他……已经走了?  急忙匆匆进了屋里,却发现连祁正襟危坐在下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而自己的父亲,此时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犹豫不决。  “父亲?”顾悠然行了一礼,疑惑的轻声唤道。  “悠然来了啊。”顾父欲言又止,良久,叹了口气道,“你可愿随连公子去莲城小住一段时日?”  莲城?  顾悠然惊愕,不禁将目光转向一旁含笑望着他的连祁。  “你这病要好好将养,洛城的气候太过湿冷,并不适合你养病,因此,我想邀请君逸兄随我同去莲城,那里四季如春,想必对你的身子还是很有好处的。”连祁解释。  他是真的对自己的病上心了。  这个认知让顾悠然的眼神柔和下来,略一思忖,便向顾父颔首,“悠然因这身子,很少能如旁人那般纵情山水,如今有这机会出次远门,悠然心中只有欣喜。只是我若离家,只怕父亲母亲……”  顾父虽早已猜到自己儿子的选择,听闻此话仍是有些不舍,故作潇洒道,“我和你娘亲身子骨还好得很,你不必担心。大丈夫岂能龌龊久困笔砚间,趁着年轻多走些地方才是正道!”  顾悠然连连称是,与连祁相视一笑,眼中俱是欢喜。  看着儿子眼中止不住的向往和激动,顾父暗暗好笑,心中却是有些心酸:若不是因为这病,悠然又哪会长时间困于这一方小天地间,只能终日与笔墨纸砚作伴。  这样想着,顾父心中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行了,快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与连公子一同上路。”顾父挥挥手,示意顾悠然和连祁退下,“你母亲那里我会好好与她解释,你不必担心她和你玩什么苦肉计。”  顾悠然忍俊不禁,与连祁对视一眼,默默退下。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今日后就不能和你见面了。”顾悠然在前面轻笑,连脚步都勤快了些许,“等去了莲城,我们就可以真正秉烛夜谈了。”  “悠然。”  顾悠然回头,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连祁笑得一脸温柔。  “我当然知道。”顾悠然愣了一下,嗅着连祁身上的莲香,耳尖微红,将脸扭过去,低笑道,“别老是重复了,我又没说不信。”  连祁轻笑,“好,不说了。不是说要收拾行李么,走吧,我去帮你看看。”  我一定会,倾尽一切,让你好起来的。    “公子,你为何要带那顾悠然回去?”  “清影,我的事你还管不到。”  “你想给他治病是不是?”  “……”  “你知不知道那是心疾?!”  “我知道。”  “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只有……”  “我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公子你——”  “你若敢乱说,以后就别和我出来了。”  “公子!”    “公子,时候不早了,该起来了,今日还要启程去莲城。”纱帐外,扶珠恭敬的道。  “几时了?”  “快到辰时了。想必过一会连公子就要来了。”  顾悠然蹙眉,听到连祁的名字终于清醒了过来。  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顾悠然昨夜竟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几分忐忑,几分不舍,更多的却是兴奋。  很快便在扶珠的伺候下穿好衣袍洗漱完毕,顾悠然打开门,便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向自己走来。  “你不在前厅等着,怎地跑我这来了?”顾悠然打趣道,“若是我再迟一点,只怕要让你吃闭门羹了。”  “不怕。”连祁的心情也很好,看着顾悠然眼神悠悠,意味深长的道,“早一点更好。”早一点,就能看到你最真实的样子;早一点,就能亲自唤你起床;早一点,便能多看你一会。  顾悠然读懂了连祁的意思,不由轻咳了一声,不自在的越过连祁向外走去,“快去前厅吃早饭吧,我都有点饿了。”  低沉一笑,连祁快步上前,与顾悠然并肩而行。  “昨晚睡得如何?”  “……很好。”  “是吗?我可是彻夜难眠啊……”  “……我很欢喜。”  “我亦然。”  “……”    饭厅上,顾母果然一语不发,不断用手绢擦拭着红红的眼睛。  顾悠然有点难受,轻轻抱住顾母,“母亲,我只是去莲城小住一段时间,等我回来,我就能继续服侍在您身边了。”  “娘亲知道。”顾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双手托起顾悠然的脸细细端详,“娘亲知道你是去莲城治病,等你回来,娘亲就能看到一个跑跑跳跳的悠然了。”  顾悠然失笑,“我都多大了,娘亲还当我小吗?”顿了顿,还是扬起嘴角允诺道,“等我回来,别说是跑跑跳跳了,就是娘亲让我上树,我也二话不说爬给娘亲看。”  “说什么笑话,娘亲好好让你爬树作甚?”顾母被逗笑了,心中的不舍也被驱散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看顾悠然回来的那天了。  顾父在一旁挥了挥手,不耐道,“大丈夫就该多出去走走,哪有你这样的,孩子还不给你惯坏了。”  顾母嗔怪的看了顾父一眼,对连祁嘱咐道,“连公子,这次悠然就拜托你多多照料了。悠然受不得刺激,性子又倔强,还请你多多担待。”  “伯母说的什么客气话。”连祁摇首,“照顾君逸本就是我该做的。”  “好了好了,别聊了,再聊到了晚上都走不了。”顾父起身,“要走就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与顾父顾母一番告别,自然又是惹得顾母红了眼圈。  但顾母毕竟还是顾家的主母,顾悠然去莲城这事的利弊她还是知晓的,因此轻拭了泪水,让下人扶着她先行回了院落。  顾父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悠然的肩膀,“不要在意你娘亲,要走就赶紧走吧。”  说完,又郑重的看向连祁,道,“这一趟,若是世侄真的能治好犬子的病,那连家自此便是我顾家的大恩人,犬子有生之年连世侄任凭差遣。”  连祁微微一笑,“我只是尽我的一份绵薄之力,况且安扬与君逸一见如故,也不忍心看君逸遭受病魔折磨。”  顾父不再说话,只是拍了拍连祁,眼中似闪着泪光。  告别了顾父,连祁带着顾悠然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顾悠然便被角落里的孩童吓了一跳。随即想起了什么,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连小公子了。”  孩童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显然是不想搭理顾悠然。  顾悠然怔了怔神,有些尴尬的坐到了另一边。  “清影!”连祁轻喝道,“不得无礼!”  孩童别扭的抿了抿嘴,才不情不愿的向顾悠然行了一礼,“清影见过顾公子。”  连祁脸色这才好一些,却还是训道,“我在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若有下次,就不必跟我出来了。”  清影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顾悠然连忙扯了扯连祁的衣袖,打圆场道,“罢了,许是这孩子认生,你就别说他了。”  连祁顺着顾悠然的力道在他身边坐下,无奈道,“既然悠然都这么说,这次便算了。”  顾悠然笑了笑,刚待说些什么,却感觉有一只温润干燥的手轻轻贴上了自己的手背,不由得一愣神,将想说的给忘了。  抬起头不动声色的瞪了旁边的人一眼,却也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心中有些羞涩和激动。  见马车陷入了沉默,顾悠然望向清影,柔声问道,“你前些日子念的那首诗,可以再念一遍于我听吗?”  清影抬了抬头,昂首朗声用稚嫩的童声背道,  “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清如水。”  ……  一时间,顾悠然只觉万分满足,在这清脆的声音中,和着带着些莲香的微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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