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南塘秋,  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  莲子清如水。”  稚嫩的童声随风穿过池塘,穿过长廊,悠悠然的传入南苑的雕花小阁。  “咳咳……扶珠,这是谁在说话?”  声音的主人压抑着的咳嗽,白皙纤弱的手轻轻扶开纱帐。  纱帐下的,是一张精致的脸,只是过于苍白,没有半丝血色,一双明亮的眸子深处的,是无尽的平淡无波。  “公子,您怎么坐起来了。”扶珠吓得赶忙将碗放下,上前将人的被子盖好,“您的身子还没好,可别又加重了。”  苦笑的摇了摇头,顾悠然示意扶珠伺候自己更衣,“我这身子,这么多年一直这样,这次不过是感了风寒,无碍的。”  拗不过公子,扶珠无奈的帮顾悠然穿上衣服,又拿过一件长袍给他披上,半是心疼半是抱怨道,“公子你真是这世上最不爱惜自己身子的人了。”  笑了笑,顾悠然没有接话,缓步走到门前掀开珠帘,望着屋檐下一个个晕开的涟漪,喃喃道,“下雨了啊……”  恍惚间想起自己醒来时听到的稚童声,顾悠然也不回首,淡淡问道,“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吗?”  “是,听说是连家的大公子带着小公子上门拜访,想必是连小公子在念诗。”扶珠答道。  “连家?”顾悠然掀了掀眼脸,嘴角轻扬,“倒是有趣。”  扶珠不答,心中有些惊诧。  洛都君逸才倾国,莲城安扬文惊世。  京都的顾悠然,莲城的连祁,是天下齐名的才子。两个人经常被世人拿出来做对比,却从未真正碰过面。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的关系必然是势如水火,而如今在扶珠看来,公子似乎对那连大公子颇为赞赏?  “走吧,家中来了贵客,我怎可不去见见。”面上没有丝毫显露,顾悠然还是对连祁的主动拜访带着几分好奇的。  世人都以为他与连祁是相看生厌,却哪知顾悠然对这位素未谋生的连祁公子,颇感兴味。    前厅。  刚临近后帘,便听到带着些许磁性的声音响起——  “久仰贵公子大名,连祁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哈哈哈,连世侄不必自谦,论才情,你与我儿齐名天下,又哪来的不敢;论处事,你可比我那犟脾气的儿子好多了。”  顾悠然嘴角轻勾,这略显沧桑的声音他还是听出来了,是他那已知天命的父亲,而另一个,想必就是连祁了。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连兄的儿子,哈哈哈,真是缘分啊!”  掀开布帘,顾悠然朗声道,“悠然不才,还不知哪里得罪了父亲大人,竟惹得这般评价。”  向顾老爷行了一礼后,顾悠然转身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连公子了,连公子的《苏亭赋》真是惊才绝艳,悠然拜读后,只觉回味无穷,自愧不如。”  “顾公子谬赞了。”连祁摇首,“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倒是顾公子的那篇《民道》字字珠玑,让我感概颇深,茅塞顿开。”  “呵呵。”  顾悠然还待开口说些什么,便被身后连父的笑声打断,这才想起还是在前厅,忙拱了拱手,向父亲道了声歉。  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顾父欣慰的道,“我明白你们的感受,悠然啊——”望向顾悠然,顾父笑道,“你便带连世侄去你那雕花小阁慢慢聊吧,连小世侄我会让人看着的。”后一句话,是对连祁说的。  连祁与顾悠然相望一眼,齐齐拱手应是,相携退出前厅,往南苑行去。    雕花小阁。  “顾公子这里真是人间仙境。”  望着不远处满塘的菡萏,连祁忍不住赞叹起来,“配着顾公子这样才情的人倒是相得益彰。”  “连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君逸。”顾悠然抿了抿唇,耳尖微红,“悠然哪里配得上这等称赞。”  “那我就不客气了。”连祁笑意涟涟,柔声道,“君逸兄,也可唤我安扬。”  “安扬兄。”顾悠然轻笑。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两人就这么静默着站在荷塘边,气氛却不显一丝尴尬。  细雨如丝,人伞并肩,菡萏摇曳,青衣白画。  最终,是顾悠然忍不住的轻咳打破了静谧。  一旁的扶珠赶忙上前焦虑的道,“公子,奴婢求您快些回去吧。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顾公子这是……”连祁蹙眉,眼中止不住的担忧,“连祁是不是打扰到公子休息了?”  “无事,老毛病了。”顾悠然摆了摆手,歉疚的看向连祁,“是我考虑不周,若是将病气过给连公子就不好了。扶珠,你带连公子先去逛逛吧,待我病好之日,悠然定和连公子彻夜秉烛畅谈。”  “若是君逸兄不嫌弃,可否让祁看看?”连祁取过扶珠手中的纸伞,认真的直视顾悠然的双眼道,“祁在医术上面也略知一二。”  有些不悦对方忽然的强势,抬眼蹙眉却看见他眼中的郑重,顾悠然不由一滞,心中微暖,“那就先谢过安扬兄了。”  连祁晒笑,扬手示意顾悠然前面带路。  两人渐行渐远,独留原地的一池莲花随风轻摇,煞是好看。    说是请连祁帮忙看病,顾悠然却在扶珠的执意要求下,不得不先去擦身更衣,以免沾了寒气。  等到他再见连祁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害怕让人等急了,顾悠然只是随意取过一条丝绸绑住身后如墨的长丝,便急匆匆的赶去了自己的书房。  于是连祁刚刚放下手中的大家字画,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幅美景。  青丝白袍,长袖飘然,许是身子不好又太过急促,额前微微泌出些水光,脸颊也略显红润起来。  连祁呼吸一滞,随即在顾悠然察觉到前恢复正常,微微一笑,“君逸兄不必如此着急的。”  “怎么能让安扬兄等。”顾悠然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知悠然这里的字画可还入得了安扬兄的眼?”  连祁无奈,“君逸兄如此自谦,倒是让被你收藏的那些大家不忿了。”说罢,示意顾悠然在椅子上坐下,“事不宜迟,先让我为君逸兄切一切脉吧。”  顾悠然这才想起正事,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坐下将左手伸了出去,解释道,“我这心疾是一直就有的,家里也不知看过多少大夫,都说是只能养不能根治。”  连祁手指轻轻搭在顾悠然白皙的手腕上,许是离得太近,顾悠然闻到了连祁身上好闻的香味,一时有些怔然。  这香味,他似乎在哪闻到过。  连祁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良久,才放下手道,“的确是心疾。”  顾悠然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看着他这副淡然的样子,连祁心中却愈加难受起来:这种淡然,是在被多少大夫下过“无法医治”的诊断后才渐渐从失望,变成绝望,再变成麻木死心后养成的。而如今自己居然,再一次揭了他的伤疤……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看着顾悠然平静无波的脸庞,连祁脱口而出。  说完这句话,就连连祁自己都有些愣怔,但在看到顾悠然那张难得露出些惊诧的脸后,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顾悠然失笑,“安扬兄你不必如此,悠然已经习惯了。”  已经习惯了。  这几个字让连祁只觉心头仿佛压了块石头般,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他再次重复道,“我绝对会治好你的。”顿了顿,他稍稍软了声音轻唤,“悠然。”  自己的名从连祁的口中被喊出,顾悠然却没有感到丝毫不适,他心中一颤,终于是相信了连祁的话。  忽然间,顾悠然那已经麻木的心久违的生起了一丝温暖。  眼前这个人,他是真的,会想尽办法治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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