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在渊泽岭上空盘桓数周,在不远处化身成悬浮的嶙峋大石,原本隐在黑雾里的人影变得清晰,身着红纹黑袍的人正是妖皇,强烈的妖煞气息从他身上发出,在这流溢着仙气的地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妖皇身侧站着个矮了一个头的姑娘,双手反捆在身后,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只能从穿着打扮依稀辨认。    有狐虚上前几步,狭长的狐狸眉目眯起细看,心里生出烦躁不安。    “是清婉。”他回过头去朝白晔道。    “你把她带去狐岐山,竟然让人就这么将她抓走么?”白晔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有些人素来平淡不将喜怒表现出来,但一旦情绪上发生了变化,无论是怒气形于表面,还是越发地古井无波用平静掩饰内心,都说明他动怒了,唯有白晔,有狐虚与他相交不知多少万年,却从不知道他淡无波澜的面色下藏的是什么心思。    亦或者,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思。    他将清婉带去狐岐山,无非是怕她今日会出现在昆仑山搅乱了局面,想不到千算万算,清婉自己答应得好好的,却被妖皇抓到昆仑山来了。    有狐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妖皇,对方丝毫不惧,眼中喷薄的怒火带着视死如归的煞意,堂堂妖界之主带着从仙界抓来的俘虏和一只鹰便胆敢前来,分明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若是他抱着这样的念头,今日怕是不顺利了。    “妖皇!今日几位上神都在这渊泽岭,你是个识相的人,将人放下马上离开仙界,本君可保你一命!”有狐虚清了清嗓子,运足了气力朝那边喊道。    有狐虚常年驻守东荒地界,与妖界的大小战争不在少数,常年带兵打仗声音清亮,却并不像老将那般嘹亮粗犷,反倒是透着狐族特有的邪魅气息。    “哈哈!本君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只身前来!既然来了,不达目的便绝不会离开的!”妖皇的声音十分雄浑,想必之下即可将有狐虚那没什么威胁的声音软绵绵压了下去。    仙妖二界素来敌对,妖皇既然只身前来,天帝自然不能缩在一旁,有狐虚在声音上落了人一等,他这个坐镇凌霄宝殿八万年的神仙自然不会输了这一头。    抚了抚休芫挽在臂弯上的手,俍观上前几步与有狐虚并立,声音洪亮,一如方才听到的那声龙啸,雄浑威严。    “既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缘何用一个小仙做要挟,你这般行为,只怕要落为三界笑柄!”    “哈哈哈哈哈!”妖皇仰天大笑几声,略带沙哑的笑声听着耳朵有些难受,却又没有办法阻止他,好在没一会儿他便停了下来,恶狠狠瞪着天帝。    “兮扬上神觉醒归来,又有白晔神君在场,你这个仙界之主也不怎么像主了,居然还敢出头说话,着实勇气可嘉啊?”    “你……”休芫本就在心底里在意着这个,如今被人当面点了出来,怒气一下涌了上来,正要发一发天后的威风,被俍观一记眼神止住了。    妖皇见无人反驳,笑得更是嚣张,伸手输了些妖力进清婉的后背,身边的人慢慢醒转过来,抬头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不远处的山岭上,几个人之中她一眼看见站得不算前的白晔,紫袍依旧,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瞳深沉得有些可怕。    妖皇不知道做了什么,只觉得肩背一痛,下意识便喊出声来,膝下再是一记重击,整个人便不受控制跪了下去,苍鹰化的浮石并不光滑,地面满是嶙峋的石子,这一下跪下去想必膝盖磕得青紫。    这一下清婉咬紧了嘴唇没有再发出半分哼声,一双眼睛与白晔对视着,他的眼里,无波无澜,仿佛对面被挟持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第一次,她觉得他的平静,很可怕。    /    妖皇原型是一只花斑虎,虽然比龙的地位低下,但是在妖灵妖兽修炼成人形的妖界,实力已是高深莫测,早在几万年前他便历劫成魔,统治妖界几万载,近年来修为更是精进不少,便是他  今日孤身前来,妖界也不能轻易奈何得他。    此时一声虎啸自妖皇口中发出,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想必连妖界和冥界都听见了,比起方才天帝龙啸的声音,众仙竟是不争气地觉得妖皇更有气势。    “今日诸位上神在此,本君自是知道可能有来无回,但是这一趟,本君必须来!我妖界与你仙界都乐八万年,若要再往前推算些,仙妖大战自古已有!这些年妖界一直讨不着仙界的便宜,可仙界也不能让妖界损失些什么。我仙界等了几万年才得上苍眷顾受益往生海得了几位魔尊,本想着实力有所增进,不想你吗仙界前一位扶婴帝君后一位兮扬上神,又拉回了一头。俍观——”    妖皇顿了顿,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能这唤出死对头的名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我们妖界与你们开战,打着的是一统三界的名号,但是从来,我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之所以有战争,都是为了生存。自古以来,成者神仙败者妖,如若当年是我们妖族胜利了,现在自诩正义的一方便是我们妖界,你们,才是所谓的妖魔邪道!妖界与仙界势不两立干戈不止,不过是图一方立身之地罢了。我们妖魔也有情,也有家,是你们这些正道天天要铲除妖界让三界太平无垢,我们也有血性,我们妖界最不会的事情便是屈服!”    “仙妖两界斗了几万年,死伤无数,可这三界到底是太平了,我们不过是希望自己强大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族人,你们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们好?上苍为什么如此不公!几位远古上神在你们仙界,司职三界和平的扶婴帝君在你们仙界,如今兮扬上神归来,还要取回神力让陨落在往生海的上神复苏,你们自诩正义的仙界,就如此容不得我们!?”    “容不得你们?怕是你们早就容不得仙界了吧?”一直未出生的兮扬上神忽而开口,声音透着缥缈虚无之感,让方才的咆哮怒吼在一瞬都归入了沉静之中。    “仙妖之战多数是妖界率先挑起,妖界借助往生海妖煞之气提升自己的修为渡劫飞升,妖兽复苏虽然不是你们操纵的,但觉醒后的妖兽去了哪里,想必妖皇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妖界修为大增得意于往生海不错,但觉醒后的妖兽去了哪里,当真不是我们妖界说了能算的,即便妖兽神识不足,却也不是我们能奈何的。上神有此一问,不过是寻着个借口罢了,本君今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替妖界讨个说法的,便是今日交代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取出昆仑山玉脉复苏远古诸位上神,但凡本君尚留一口气息,便不允你们灭我妖界!”    妖皇的话语掷地有声,跪在他边上的清婉真切感受着他话语里每一个字的真挚,他的这番情感,比她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热烈和真挚。    这大概便是妖界在实力上比不上仙界,却能与仙界抗衡的原因,他们有一个一心为妖族的妖皇,他们有着为族人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而仙界以正道自诩,每一个人的心底,都带着几分私心,天后贪恋权贵,缈华娇纵跋扈,连各宫的宫娥都会看人的脸色。    “妖皇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你们当初为祸人界是事实,人界是三界的基础,动了人界便是动了三界的根基,虽然妖界多是妖灵妖兽,但和人界也是息息相关,天地有着制衡之力,但凡危害了人界,必然要受天谴,本君不知道你们如何躲过了天谴,但是你们祸害了人界,本君是饶不得的。”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谴根本没有降下,神君以妖界祸害人界为由对我妖界施压,岂不可笑!本君一人斗不过你们百口,今日话就放在这,若是你们执意取出昆仑玉脉灭我妖界,我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小人一回,拉着这仙子给我妖界陪葬!白晔神君!你当初在昆仑山抛下了她一回,今日也要由着她陪我妖界赴死吗!”    白晔眼中闪过一丝什么,隔着些距离,清婉并未看清,只能暗自希望他仅有的微弱得可怜的变化是因为自己。    /    “妖界有一种东西叫同生蛊,蛊虫一旦进入身体里便出不来,子蛊与母蛊同生。你们要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诸位上神在此,自是有办法从我手里将人救下的,我也只好用些卑劣的手段,母蛊在我身上,子蛊在她身上,我若魂飞魄散,她也留不下一丝飞灰。”    妖皇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敛去了些,不经意间一口一个的“本君”自称都变成了“我”,一个统治妖界数万载的人,为了妖界族人放尽了身段,若不是仙妖有别,这份胆识和气魄倒叫人钦佩。    “哦?”兮扬抬眼望向那边,足下是无边的古神力,相比之下,那两人的生死渺小得微不足道,那满不在意的眼神看得人背脊一阵发凉。    左手缓缓扬起,银色神力流转于其上,天际瞬间暗沉下来,浑圆成球的神力凝成火焰的形状,银色火舌一跳一跳,带着些怪异的感觉。    “昆仑山玉脉是本君神力所化,本君势必是要取回的,让远古几位司有天职的上神复苏觉醒,于三界是好事,只是妖皇你想偏了认为我们会助仙界灭了妖界,天地沧海桑田已过八万载,远古神祇重临世间干涉三界之事,怕是要遭天谴的。今日,昆仑玉脉本君是取定的,若是妖皇认为这样可以威胁本君,本君倒是不介意帮妖界重新扶持一位妖皇。”    “我们妖灵不是未启智的远古凶兽,上神拿这些话以为能搪塞我们吗?既然能你逆天命死而复生,所谓天谴不过也就是几道雷劫罢了,难道上神还会怕?呵,我自是知道我这绵薄之躯威胁不了神君,我把这无辜的仙子牵扯进来不过是威胁白晔神君一人罢了。白晔神君,仙界之中你是本君最敬重的神仙,敬的不是你的高深法力尊崇地位,而是你至真至切的情意,南天门求娶、人间道千年相护、昆仑山旷古大婚,你若是不受这威胁,那我妖界便赌输了这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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