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器落地砸出一声脆响,清婉愣愣转过头看着滚落到一旁的金杯。    杯子里没装多少酒,洒到地上只一滩看不出的水迹,几滴落到了裙摆上,香甜的桃花味并着酒香溢到空气中。    “你说什么?”    白晔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冷,喝交杯酒的动作僵着没有动弹,别人看不出来,但清婉将他浑身的颤意感受得分明,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从未有过的冷意。    “兮扬上神,回来了!”有狐虚不似方才那般慌张,目光沉沉直望着白晔,一字一句,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白晔动作有些迟滞,转过头与他对视。    “我今出门时发现往生海有了动静,这才误了时辰前去查看。往生海戾气太盛平日里仙妖都靠近不得,今日这戾气却消失无踪,一股庞大的仙力从往生海深处涌出,在那盘踞了几万年的妖异红雾不知去向,往生海中心银光大作瞧不清楚,只能感觉得到一股强大的神压,后来银光处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兮扬上神。”    白晔微微垂下了头看不清神色,周身神力的浮动带动了风,吹得衣摆广袖微微拂动起来。  清婉木然看着他松了手转过身去,心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受伤初醒的那日就和天帝说过往生海的异动都是妖界闹出来的,兮扬上神是不会回来的,可如今……    细细想来不禁苦笑,他只说兮扬上神不会回来,却没有回答那句天帝的那句话,兮扬上神若是回来了当如何?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的些微声响都会惹了这位上神,白晔神君的婚事是大喜事,传说中绝世无双的兮扬上神觉醒在往生海更是天大的事,可这两件事碰在了一起,这亲还结不结了还真不好说。    白晔缓缓走下石阶,周身神力涌动得越发明显,靠得前的仙君妖君都感受到了那股子寒意,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朝着身边的人靠近取些暖。    “当真是她?”    白晔一直和有狐虚对视着,那灼烈的视线,换了旁人定然无法如此淡然回应。    有狐虚没有答话,但白晔已经得到了答案,径自越过了有狐虚朝着他来的方向走了几步,便消失了去。    又是一声金器落地的声音,清婉垂下双手用宽大的袖袍掩住颤抖的双手,低下头不去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    有狐虚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虽然想留下来,但是和妖界不和已久,看见妖王坐在前面就不想入座,上前劝慰了清婉两句让她等一等,便追赶白晔去了。    清婉强自装作镇定坐到椅子上,一双手死死抓着袖袍下的衣服,低垂着眉眼,额前的红色冠玉就像眉间沁出的血滴。    场上一时无人再说话,只得安静在原位坐着,有狐神君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他说白晔神君一会就回来,他们自然不能在此时离开拂了神君脸面。    可这一坐就是大半日,桌上酒水换了几轮,昆仑山虽是仙邸但已有凡界的日夜之分,如今日头已经跃到西边眼看着就要沉下去,饶是祝离仙君招待再好,众人也坐不下去了。    “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天宫事物繁多,我看还是各自散去吧。”俍观阻止了仙娥往他杯中添酒水,沉着声音开口说道。    他早就想随白晔和有狐虚一同去瞧一瞧充往生海回来的兮扬上神,可是众仙都在这里看着他的马首,自然不便离开。    妖皇冷笑一声,难得出声附和。    “你们仙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说话,有什么不能直说,谁不知道远古洪荒时期白晔神君就心悦兮扬上神,如今兮扬上神回来了哪里还有这小仙子什么事,白白在这里坐了一天。我看白晔神君是不会娶你的了,小仙子生得好看,不如随本王回妖界如何?”    “放肆!这里是仙界,清婉是白晔神君的夫人,岂容你出口不敬!”    “呵!我们妖界就是放肆张扬,不像你们惺惺作态!仙妖不和古时已有,若不是给白晔神君脸面,你当我们愿意与你们一同坐在这里!”    妖皇一脚踏上桌子站了起来,仙妖两界仙君妖君纷纷站起亮出兵器,一副剑拔弩张准备作战的姿态,只等着二位君主发话。    “够了!”清婉运足了气喊出这句话,依旧低着头没有起身,仿佛靠着周身的仙气强撑着坐在那里一般。    “事出突然,这婚礼怕是不会继续了,众位既然卖了白晔神君的面子前来喝酒,就请再卖神君一个面子,放下兵器,回去吧。”    妖皇仰天三声大笑,将脚从桌上挪下朝着清婉拱了拱手算是卖了这个面子,率先起身搂着美人离开,众妖君见妖皇带头离开,便也起身一涌而去。    俍观还想说些什么,被休芫一记眼神狠狠一瞪,只得作罢,他没走众仙也不敢动,便驾了云回天宫去。    数百张宴席一时间空无一人,冷清得让人发汗,清婉将脚缩上椅子,双手环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一言不发陪在她边上。    乘着花车来的时候无限风光,如今只余得一老一少陪在身旁,一日之间尝遍风光和苦楚,捧出来的一颗心被捏碎的疼痛,不如一直呆在人间道的结界里不曾回来过。    /    往生海果然如有狐虚说的那般,源源无尽的神力从望不到头的往生海中心不断涌出,原本一靠近就令人生颤的邪戾妖气全然感觉不到。    白晔每往中心银光处靠近越是心惊,如此威严的神威,便是往生海变成了仙力极盛的仙界福地众仙也是靠近不得的。    海中心还是迷雾蒙蒙看不真切周身的事物,白晔停在了光影之外,定定看着银光笼罩下,那个一身墨绿古袍的女子。    脚下踩着的是往生海结了八万年的寒冰,沁到心里有些凉,他屏住了呼吸,生怕眼前所见不过是一个幻影。    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前方的身影慢慢转了过来,长过膝弯的墨发随着转身的动作稍稍甩动,露出遮掩之下的一缕银丝。    墨绿古袍深沉古朴,鎏金锦带系在腰间,衣上没有绣龙画凤,偏偏透着高贵奢华之息,额间一点银白流水纹印记浮着淡淡银光,深邃悠远的眼瞳映着往生海的凄零苍茫,回首间已是容颜绝世,世间失尽芳华。    那人对着白晔浅浅一笑,道:“你要成亲了。”    白晔愣了一下,终于从木然中回到现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绛红色婚服,猛然想起被丢在昆仑山的清婉,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还会回来,是以从来没有想过再见要用什么话来开场,如今甫一开口,恍然间似乎回到了远古时候二人对面闲谈。    将哽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那句“兮扬,你回来了”咽了回去,白晔极其自然地接下了她的那句话,问道:“有狐虚告诉你的?”    兮扬摇了摇头,“我瞧着今日那个人就是有狐虚,可是那小子跑得快得很,好像我是个吃神仙的妖兽似的喊都喊不回来。八万年前我虽然为了三界陨落在往生海,但尚留了一缕魂魄为自己留了一条归路,这八万年三界发生的一些大事我也是知道的,白晔神君今日要在昆仑山和一个仙君成婚,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白晔苦笑一下,心中百感交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会回来,那些年我寻遍了往生海不知被戾气伤了多少次,连你一星半点的魂魄都寻不到,千年前往生海发生异动我才又细细查探一番,明明只有妖族的气息,想不到今日你竟会出现在往生海。”    兮扬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前走去,白晔心中略微犹疑了一下,抬步跟了上去。    约摸着走了二十步的距离,兮扬停了下来,身上拢上一层银光,抬袖一下一下拂去周身的浓雾。    “你可知道往生海为什么常年大雾?”她问。    往生海自八万年前起便被大雾笼罩,离得远些看是仙雾缭绕的大海,可离得近了,才知道大雾遮得根本瞧不清,尤其是这中心地更是站在眼前都瞧不见人,若非他们法力强大,现在怕是只能在这里做个睁眼瞎子。    “当年仙族和妖族在往生海发生大战,岂料一场天劫无声无息降下。死于战争的仙妖已是积了怨气在这里,那一场天劫远古神妖几乎死伤殆尽,怨气、戾气、煞气、邪气,通通汇在了这里,往生海一日之间冰封了海面,邪煞之气绵延不知几万里仙妖难近,终年大雾,也是自然。”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怕是连你也想不到。”    兮扬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息,古袍衣袖宽大拂动起来带着风,但白晔清楚,那渐渐消散的浓雾绝不是因为这些微的风的缘故。    浓雾散去一大块,这才终于看清了此处的景貌。    脚下确实是海水凝成的冰,却并不是冬日里见到的那般,所见之处冰面都是褚红的颜色,隐约能够看见冰层上方冰冻了八万年的尸体,姿态仍是当年死亡时被冻上那一刻的神态,只是已经辨认不出是神仙还是妖魔。    最骇人的是冰面上的场景,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森然的白骨,常年露在空气中不似被冻住的还能保存尸身的完好,只能依据拼接在一起的骨架子和套在上面已经被时间摧磨得辨不出纹案样式的衣物区分出一具具尸体。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兮扬站在骨骸堆中,神色尽是哀伤。    “绵婳、耿阳、七音、笙遇……他们,都在这里了。”    “兮扬……”    兮扬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得一脸轻松淡然,仿佛此时此刻置身的不少往生海森森白骨堆中,而是八万年前尚且属于远古时期的仙界中的十里花海,那时她回身浅笑,便张开双臂等着她扑过来。    三界九州,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统御天地的神,在无人的时候,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只是物是人非,远古时期,早已尘封在了八万年前的那场天劫中。    “那时我将你隔在了结界外,和众神一起以自身神力修为为代价平息那一场天劫救下三界,葬身往生海。那时我尚留一缕魂魄,而他们为了护住我这一缕魂魄让我日后有归来的一日,用自身残留的神识化作了浓浓海雾掩住了我的气息”    白晔默然,站在原地许久,才掀起衣摆缓缓跪下,行下了一个古时的大礼。    兮扬待他礼毕,上前扶他起身,执起他的手细细摩挲了一会,笑道:“八万年,你一点没变。”    白晔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紧了紧,道:“你也是。”    “白晔,当年我答应过你等结束了和妖兽的战争便成婚,可一场天劫降下,为了三界,我只能负了你,如今我回来了,你可还愿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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