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来到房顶,又通过不断调整自己阴气的方式去找姚墟。只是这次,我很小心,尽量让他感受到我的不同而又不影响他的正常行动。  没一会,姚墟来了。  “又出什么事了?”姚墟一来就问。  我忙对他道:“云知被附身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姚墟十分无奈地看着我:“你这千年的鬼当真是白做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这一千年多来,活人都很少见,就别提这场面了,”说着,我又摆出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我只会打架,姚大人可就不同了。姚大人神通广大、精通各种法术,可不是一般的鬼能比的。”  “罢了,我帮你就是了。”姚墟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耸了耸肩,跟着姚墟往屋里走。  姚墟先去了苏炟的房间,同苏炟问了好后,才说明来意。苏炟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谢谢姚大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方便我去驱除附体之鬼?”姚墟问。  苏炟道:“如今云新一直守在云知姐身边,怕是不好单独处理。”  姚墟沉吟一回,道:“那我先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吧。”  “多谢你了!”我忙道。  姚墟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去了。  苏炟看着姚墟的背影,开口问我道:“他一直这样吗?”  “怎样?”我疑惑地回头问他。  苏炟淡淡道:“没什么,总觉得他和云知姐的状态比较像,似乎一直压抑着什么。”  我听他这一说才有了这感觉,从前竟一点没有察觉,便道:“他可能天性深沉,也未可知……不对,几百年前他初遇我时,似乎还算是意气风发的。”  “意气风发?”苏炟挑眉。  我点了点头,回忆起了当年他初入帛画同我谈判时的场景,似乎那时的他还是笑着的。渐渐的,他又变成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和他生前一样了。  “别想他了,我们过去看看云知姐吧。”苏炟微微一笑。  我们一起向云知的房间走去。    天色已晚,屋里昏沉沉的。苏燃已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苏煜也上楼复习待着,只有云新还陪在云知身边。  云知手脚被绑着,扔在床上。她已经醒了,红着眼,在床上不停地挣扎着。云新看的心疼,可也不敢解开,只得道:“姐姐,你忍着些,明日上海最好的心理医生就要来了。”  云知却好似一点都听不进去,仍是不停地挣扎。  苏炟和我一起进了房间,只见姚墟站在云知的床前,正伸着手向云知施法。  “二哥,你来了?”云新回头道。  苏炟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我来瞧瞧云知姐。”  我飘到姚墟身后,问:“情况如何?”  姚墟抿着嘴,硬撑着道:“我正在想办法把恶鬼从她体内驱除出去,可是我低估他了,这恶鬼修为远远高出我,我不能敌。”  他说着,我在云知身体上看见了一个隐约可见的恶鬼的形迹,一个阴气极重的恶鬼。  我忙问:“我要怎么帮你?”说着,手上暗暗运气。  姚墟咬牙道:“来不及了,你,站远些。”  说罢,我只感觉眼前一黑,似乎被一股子极强的阴气震开来。   “小心!”我听见苏炟的声音。  然后就是云新的声音:“二哥,你在同谁说话?”  我极力稳住自己,一掌打散了眼前的阴气。  待到眼前阴气散尽,我看见姚墟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床上的云知则平静了下来,又昏睡了过去。  苏炟不管不顾地起身要来找我,我忙止住他,低声道:“不对、不对,你别过来。”  苏炟便十分听话地立在原地。  “二哥,你怎么了?”云新问。  苏炟的语气看似十分平静:“没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姚墟,发现姚墟正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嘴唇。  “姚大人,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姚墟抬头,眼睛通红:“这恶鬼,能影响人鬼的心智。我拼了力把他封在了云知的梦里,他很快就可以冲破束缚,可我如今、如今……”他说着,面目狰狞起来。  “姚大人?”我试探地叫了一句。  “对不起。”姚墟突然道。  “什么?”我问。  “小师妹,是我对不起你。”姚墟对我道。  小师妹?秋罗?  我明白了,姚墟的心智已经被那恶鬼影响了!  多年前,姚墟同我第一次见面时,就曾用过类似的法术,影响了我的心智,让我看到了我死时的故事。我那时很快便摆脱了姚墟对我的影响,因为我的修为远远高于姚墟。  如今,姚墟的心智多半也是被这恶鬼影响了,也因此,他又看见了秋罗。他说这恶鬼的修为远远高于他,那岂不是……  “小师妹,我曾无数次地想同你忏悔,可没有机会啊,”姚墟说着,苦笑,“我不该出卖你,我将为此付出代价,永生永世。”  “出卖?”我皱了皱眉。  姚墟忙拉过我的手,我知道如今在他眼里,我就是秋罗。  “当年,你给我送信让我去见你。我把信,上交给了大人。”他说道。  此言一出,我不由得大惊!  当年,果然是姚墟!  “对不起,我那时以为你是那凶手,可我又无法对你动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可我也不能辜负圣上和大人的重托……我本来打算,把你引出来,然后乱箭齐发,我和你死在一处,我要用我的命陪你。这样,我便两不亏欠了。”姚墟说着,低了头。  我看着姚墟,恨不得打他一顿。  姚墟接着说道,眼里已含泪:“我没想到,你会为我挡箭。你可真傻。你总是说我蠢,殊不知你才是蠢的那一个。你怎么那般轻易地就相信我了呢?你本可以丢下我的,你为何要给我挡箭呢?唉,我该怎样才能还清这份债呢?”  姚墟一直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我很想听他的故事,可当务之急是除了云知体内的恶鬼!  姚墟很明显已被这恶鬼影响了,他如今毫无斗志,满脑子只记得当年的错。  “这故事,等你清醒了再给我讲吧!”我说着,一掌挥了过去,狠狠地拍在姚墟的头上。  姚墟被我一掌拍得跪了下来,他竟没有还手!他满嘴里念叨的仍是他的“小师妹”。  “小蘅,现在怎么办?”苏炟不顾云新的目光,问我。  我看了看地上丧失斗志的姚墟和床上躺着的昏睡着的云知,一咬牙:“姚墟说他把恶鬼封在了云知的梦里,我便也进云知的梦去,赶走那恶鬼!”  “托梦?”苏炟问。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没给人托梦过的,一次也没有。想到这里,心中还有些忐忑,不过总得一试。  “二哥,你究竟在同谁说话?”云新问。  苏炟十分敷衍,道:“自言自语罢了。”  云新却眼睛一瞪:“你少蒙我!说,你在和谁说话?”  苏炟淡淡道:“没什么。”  云新却吼道:“你少给我摆主子架子!”  我正要入梦,却听见云新这反常的话,反应过来,忙对苏炟道:“他也被影响了!”  苏炟道:“我知道。”  云新不依不饶,开始向苏炟不停念叨这些年自己心中的苦楚,什么父母双亡,什么寄人篱下,什么被别人瞧不起……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揪着苏炟的领子晃来晃去!  苏炟明显禁受不住,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我听不下去了,一掌把云新打晕。  我用法术把云新放在云知的床边,让他看起来像趴在床边睡着的模样。安顿好了之后,正要再入梦,却听见楼上传来了摔打东西的声音和苏煜的喊叫:“兰若!兰若!你别走!”  我一愣:苏煜也被影响了?  难道是,刚刚那股力量极强、范围极广的阴气?  我千年修为要高过那恶鬼,再加上有姚墟的提醒,自然不会被轻易影响心智;苏炟缺失感情,自然也很难被影响。可这房子里的其他人……  苏炟反应过来,看向我,道:“大姐……”  话还没说话,只听旁边的屋子里传来了苏燃大哭的声音:“爸妈,我太累了,我撑不住了,我好想你们,若是你们还在,我何必这么辛苦!你们为什么去的那么早,为什么啊!”  楼下的佣人们也是如此,有哭的,有嚎的,还有拳脚相向的……整个苏家,登时乱哄哄一片。  我忙对苏炟道:“你先回房,反锁房门,我再给你布上结界。”  苏炟却摇了摇头:“没有用的,这恶鬼能控制云知姐,自然也能控制我大哥。只要我大哥来撞门,反锁也没用。”  我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又不能独留你一人在这里!”  苏炟十分坚定:“擒贼先擒王。”    苏炟话音刚落,我们便听见了云知的声音:“残魂也有残魂的好,遇事就是冷静啊。”  恶鬼冲破姚墟设下的束缚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云知已醒了。她两眼通红,很明显还没有恢复神志。  我忙挡在苏炟面前,大声喝道:“躲在凡人的躯壳里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出来,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云知轻轻一笑:“我看起来很傻吗?和画中鬼单打独斗,我怕是不想投胎了才干的出来。”  “那你想怎样?”我问。  云知冷笑,眼睛看向苏炟:“我要他的命。”  “你休想!”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挥掌便作势要打过去。  云知却好似毫不在意,也不还手,仍是轻轻笑着。  我只好收了手。我这一掌下去,怕是鬼没了,云知的命也没了。  整个屋子都是哭天喊地的声音,我被吵得心烦,却见云知指着自己开口道:“你们知道,我为何选了这个丫头附体吗?”  “因为你混账!”我骂道。  云知轻轻一笑:“因为我喜欢这丫头,太对我胃口了。看起来温婉贤淑,内心却充斥着嫉妒、自卑和其它阴险的东西。我只要轻轻一挑拨,她就立马为我所用了。你们说,好不好笑?”  “不好笑!”我道。  “你们说我是恶鬼,却不知人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恶鬼。人性本恶,你们却成天满嘴的仁义道德,真是讽刺。看看你们周围的这些人和鬼吧,看看他们内心最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虚伪、暴戾、嫉妒……我们都一样,不是吗?”云知说罢,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你错了。”苏炟忽然开口道。  “什么?”云知有些惊异。  “你错了,错的离谱,”经这一番折腾,苏炟已有些不适,但他还靠着墙强撑着,道,“人性中有恶,可人性中也有善。有恶有善,这才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善恶二物如阴阳太极般相生相克。你只看见了内心深处的恶,而看不见内心中的善,先天便有了短板。你的失败,已经注定了。”  “什么屁话!”云知骂道。  “昨夜应当是云知姐自己把她反锁在屋里的吧?这事应当不是你做的吧?”苏炟道。  云知眼睛一瞪:“与你何干?”  苏炟微微一笑:“这便是云知姐的善了。她虽曾对我们有怨,但她对我们也有情。她知道自己不受控制了,便把自己反锁,为的就是把自己和我们所有人隔离开,不让我们其他人受到侵害。你看,她在你控制之下,却依然做出了这样的事。你早就输了,一败涂地。”他说罢,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你懂什么!”云知厉声道。  苏炟轻轻一笑:“你生气了,你想杀我?可云知姐力气太小,挣不脱这绳子,你又不敢从她体内出来和画中鬼正面交锋……不管我的话顺不顺你的意,你只能这样听着,不是吗?”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着实佩服苏炟的冷静,也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些话不单是给那恶鬼听的,也是给我听的。云知不会伤苏炟,这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伤苏炟,恶鬼如今又不敢动手。我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  却不想云知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就这点能耐?”  苏炟道:“你尽可以施展你所有的本事。”  话音刚落,我抓住机会,一下子冲进了云知的脑海里。  云知的梦里乌烟瘴气一片。我隐约看见有个黑色的身影正立在那里同外边的苏炟说话,而我耳边传来的却是云知痛苦的叫喊。  我瞧准机会,冲那黑色的身影,一掌劈了过去!  那身影不敌,叫了一声,倒了下来。  “混账东西,你姥姥在这里,还不束手就擒?”我骂道。  那恶鬼趴在原地,一回头,竟是李凌的模样!  李凌、李凌,又是李凌!  我受够了!  刹那间,我周身煞气大盛!  我一步一步向那恶鬼走去,冷笑道:“你错了,你不该用李凌激怒我。恭喜你,你如今可以十分痛快地消失在我的手下了。”  话语刚落,我又狠狠一掌打了过去。  那鬼躲闪不及,又稳稳地挨了我一掌,魂飞魄散即在眼前。  “不,不对,不该是愤怒,从那段经历看,不该是愤怒……”那鬼一脸不可置信,自顾自地说着。他看向了我,露出了本来的容貌。  我认出了他,那日在地府,他就是小阎王放出的几个恶鬼之一!怎么,他竟还存在这世上?他竟然还来找苏炟的麻烦?  “说!是谁指使你的?”我厉声喝问。  那鬼轻轻一笑,表情扭曲了起来:“你都说是‘指使’,怎么还问我?小阎王说,只要我能毁了残魂,便对我的罪过既往不咎,让我去投胎……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小阎王!又是那个小杂毛!他对我和姚墟说要发兵捉恶鬼,背地里却同恶鬼做着交易!可真是个好阎王!  恶鬼的形态逐渐开始变形。挨了我两掌,他怎能撑得住?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恶鬼此时却突然开始狂笑,他看向我,表情扭曲地说,“杨蘅,你可真是可怜!”  说罢,我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一声巨响,眼前只剩几缕青烟。  我气的跺了跺脚!  耳边没了云知的叫喊。我知道,她已平静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使劲甩了甩头,拼命地想把李凌从我的脑海中甩出去,可终究只是徒劳。  一千多年了,还不肯放过我吗?    我想着那恶鬼最后的那一句话,心中颇为不解。可我也没办法去问个缘由了,只好先出了云知的脑海。  苏炟正倚着墙,见我出来,轻轻一笑,便一下子昏倒在地。  “小狐狸!”我大叫一声,便冲到他面前。  他已没了意识。我十分着急,正要用法术再把他送回房间,却听见云新的声音响起:“二哥,你怎么了?”  云新醒了。  接着,我便看见云新扑了过来,轻轻摇晃着苏炟:“二哥,你怎么了?”  看云新的模样,他应当也已恢复神志了。  见苏炟没有反应,云新忙把苏炟抱起,送回了苏炟自己的房间,一边走一边冲外边喊道:“二爷不行了!去请医生!”  似乎是被云新的招呼声惊醒,整个宅子的哭喊声、打闹声也都停下了。众人都面面相觑,疑惑自己方才为何忽然情绪失控了?  然后大家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各忙各的去了。  苏燃、苏煜两人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便赶来苏炟的房间,看着床上昏迷的苏炟,问云新:“怎么了?”  云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在守着姐姐,二哥来了,我忽然不知怎么的睡着了,醒来后便看见二哥倒在一边……”  后来他们都说了什么我已听不清了。我趴在苏炟的床边,看着苏炟苍白的面容,脑子里乱哄哄的。  “小狐狸,你可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我心中默道。  “他还好吗?”姚墟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看着苏炟,心中苦涩:“你说呢?”  姚墟没有说话,只是在我身后默默地站着。  半晌,他终于开口:“不要再错过了。”  “什么意思?”我侧头问他。  “不要像我一样,错过了最重要的人。”他说着,拿着剑转身走了。  我没心思想这许多,扭过头来看向苏炟。如今我的心中,只有他了。    许久以后我才知道,有关姚墟的那个完整的故事。  他本想同秋罗一同赴死,却没想到秋罗为他挡了几箭,他因此得以多活几年。  那一夜,秋罗曾给他几封信。他隐瞒了这些信的存在,把这些信一直带在身上,却一直没敢打开看。他害怕,怕看到的东西,颠覆他所有的信念。  终于,在一个春日,桃花盛开之时,姚墟骑着白马,经过了秋罗常常坐着的那棵大树下。  他终于忍不住了,他想去到那树枝上,看看秋罗每次坐在那里时,到底是在看些什么。  他没有栓马,直接爬上了树,坐在了秋罗常常坐的位置上,向她常常眺望的方向远眺。  他看见了他师父的坟。  那一刻,他心中如遭重击。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那被血染红的书信,打开来看,只见里面,是他的上司同严嵩来往的书信。  他的上司忌惮他的师父,严嵩忌惮夏言。两人勾搭在了一起,一同除掉了这两个心头大患,可谓双赢。  姚墟看罢,紧紧握着那信,唯有苦笑。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架在脖子上,良久,道了一句:“小师妹,对不起,师兄去向你赔罪了。”  手上一抹,鲜血又染红了白衣。   他终究是错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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