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已经料到玲珑就在一旁,然而此时见她出来,脸上很是难免难看。

孟津自认占理,耳听她说不打算回宫,立刻便问道,“人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何况你是受了册封的娘娘,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宫?你可知道这事一旦传扬出去,会给咱们孟家带来什么影响?”

郑氏也在旁帮腔,“你三叔说的是啊玲珑,便是寻常的人家,出嫁的女子若想回娘家,要么和离,要么拿休书,没有不明不白的回来的,你既已是皇家的人,哪有这样悄悄回来的道理?咱们侯府若是知情不报,那可是要获大罪的。”

“哦?”玲珑冷笑一下,“三婶的意思,要去告我的状,叫宫里把我抓回去?”

郑氏一噎,左右瞥撇周围人的脸色,摇手道,“我可没这样说。”

见她语气不善,孟津便更加不客气起来,又道,“你三婶是在好言劝你,哪里是要叫人来抓你了?玲珑,做人不可太自私,你的去留关系咱们整个孟家,你祖父辛苦打仗挣下的爵位,咱们孟家上下几十口子的人命,可都握在你手里呢,你岂能只为了你自己想?”

三老爷习武读书都不出色,歪理倒是很有一手,譬如当年入宫,圣旨原只要求从孟家选一名女儿,并未指定是谁,当时二姑娘孟蕙心,三姑娘孟玲珑都适龄,论理,大房孟侯爷嫡出的二姑娘比二房的三姑娘更名正言顺些,哪知玲珑听了三叔的一番忽悠,竟主动要求进宫,而二姑娘本也不愿进宫,于是才有了玲珑那悲苦的三年。

那都是前尘往事,已然发生,再纠结无用,而现如今的玲珑不是昔日软弱没主见的玲珑,不会再轻易被他唬住了。

玲珑笑了一声,又流出无限悲哀,叹道,“我此番好不容易从阎王手底下捡回一条命,吃尽苦头回到临安,见到各位亲人,三叔一句关问没有,张口就拿家族大义来压我,实在叫人心寒,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有这么大本事,能左右咱们孟家的命运了?”

她拿帕子遮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还记得当年三叔劝我进宫,把那个地方描述的多好,我年幼无知,一时轻信,等入到宫中,才知那是什么情景。皇上独宠徐贵妃,连皇后都甚少理会,更别说我们这些后入的嫔妃,三年来,竟连同皇上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看着我到了这个年纪,日后只会年老色衰,愈加引人厌弃,你们觉得,我这一辈子还能有什么希望吗?”

眼见众人无语,她再接再厉,继续道,“临安远,你们或许还听说吧,就在前些时候,皇上终于决定要临幸别人,那时我病了几个月,自然没这个福分,然而那位被选中的贵人,却在当夜就暴毙而亡了,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那宫中险恶,绝非一般地方,如若选中的是我,我恐怕也难逃蹊跷死因,此番是我命大,有明月救我,如若明月不会游水,我恐怕就真的死了,也不会有同你们说话的机会了。”

她声声泣泪,叫闻者伤心,张氏来到她身边轻拍她后背安抚,而被指责的三老爷孟津,终于一时无话了。

忽听哗啦一声响,侯府世子孟林皓一下立起来,握拳道,“没料到三姐姐这些年过得竟是这样的日子,常听说宫中凉薄,居然如此冷酷,依我看,姐姐好不容易回来,若不想回去,就算了吧。我身为孟家儿郎,更有责任撑起家族重任。”

少年郎年轻冲动,却是真心为姐姐着想,此话一出,孟老太太点头道,“皓哥儿说的还像话。”

这摆明是说刚才孟津说的不是人话,孟津一噎,“娘……”却没说出什么来。

郑氏也很不乐意,开口道,“玲珑,你三叔是心急了些,可并没有恶意,还不是再为咱们孟家着想?毕竟你嫁得可不是一般人家,若是叫人知道你不愿回宫,那可就麻烦了!”

玲珑擦了擦眼泪,问道,“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她丝毫不为所动,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孟三爷急了,语气更加直接起来,“就算我们不说,这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难保别人不会发现,这家里下人谁不认识你?听长辈一句劝,不如早些回宫吧,将这里头的误会解释清楚,你还是你的贵人娘娘,要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告发,那可是无可挽回的大过了!”

然玲珑依然不为所动,摇摇头,“我不会再回去的。”

这下事情可算陷入了僵局,孟三爷没法,只好看向孟侯爷,“大哥,您想想办法,入宫侍奉君王,那是多少家族都盼不来的好事,咱们侯府的生息,不能毁在玲珑的任性上啊!”

孟侯爷心里早有了主意,此时在心间沉吟一下,终于发话道,“你三叔说得对,此不是小事,你毕竟是在此长大的,时间一长,难免泄露风声……”

玲珑心间一暗,大伯父这是也不愿自己回来吗?

却又听孟侯爷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想必心间已有打算,不防说来听听。”

玲珑眼睛一亮,看来大伯父并非反对之意,而是要她表达心间想法。

心里有了数,她道,“我知身份是个大麻烦,没关系,孟家三姑娘的身份我不要了,未免亲朋与下人们认出,我搬出去单独住就是了,择处僻静些的,无人认识我的地方。只不过我一个小女子,还需营生度日。”

她顿了顿,特意说道,“当年爹娘走时,曾给我留下了不少遗产,还记得我娘说,那是要给我做嫁妆的,虽然入宫不需要嫁妆,但我现在已经回来,还是拿到手中为好。”

这话一出,便见三房夫妻面色一变。

千防万防,这句话还是来了!

正着急着,却又听她道,“我只是不想赴死,并非要连累诸位亲人,放心,孟玲珑已经死了。我往后自立门户,自生自灭,只求各位看在血浓于水,替我守住身世,否则一旦泄露出去,我捞不着好,你们也一样!”

她还活着,她再一遍告诉自己,却也仍有些不明,方才那心惊胆战的一幕,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仅是一场噩梦?

那时的她,好不容易迎来被皇帝临幸的机会,却在皇帝到达漪澜殿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了,死的那么快,无声无息,甚至连贴身的明月也不曾察觉。

还有临死前那极度痛苦,却丝毫使不出力的感觉实在叫人后怕,令她觉得自己仍是闷的,她用力扯开床帐,叫外头的光线与空气扑了进来,试图缓解心头重重叠叠的窒息感。

动静引来了他人,一盏烛光由远及近,烛光之下,映出明月充满关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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