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沈沉渊的话,空气忽然凝滞了。    管李长安叫李爹爹?    荆卿卿心知宰相大人这坚决的态度大约是无法逆转了,便转头看了看李长安,眼中略带歉意。    李长安却很是善解人意地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大意是宰相大人开心就好。    见此荆卿卿心下放松了许多,觉着李长安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    但其实李长安此刻内心已经波涛汹涌。可他不敢发作,因为之前沈沉渊把歌妓墨谨送到他府上让他不但被夫人白丹秋体罚了一顿,还有将近十五日被禁止去朝堂之外的任何地方。纵然沈沉渊一直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但遇着荆卿卿的事,他就尤为不大度,因此李长安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两句,如此有益身心健康。    “谢谢李师傅。”荆卿卿别捏道。    沈沉渊的表情却是十分满意,接连给荆卿卿夹了许多菜,眼神之中尽是宠溺。    一顿饭毕,荆卿卿收拾东西走了,李长安却仍留在竹音阁中。    “你怎么还在这?”沈沉渊一边看公文,一边抬眼斜了李长安一下。    李长安却似乎没有接收到沈沉渊眼中的不耐,一掀衣服便在一旁的红木椅子上坐下,拿起茶壶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我说老沈啊,看这样子你还没得手呢?”李长安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水,这得手,自然指的是荆卿卿。    “我已经尽力了,她一直没有表示,我也没有办法。”沈沉渊继续看着手中的公文,淡淡道。    “什么?”李长安差点将口中的茶水都喷出来,“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没说一直等人家姑娘表示呢?”    沈沉渊抬起头,挑了挑剑锋一样的眉毛:“这有什么不对么?我可是当朝宰相,这种话怎么好说出口?”    李长安抚了抚额,犹豫着要不放任自己这兄弟孤独终老算了,但终究还是良心发现:“那荆小姐我看起来迟钝得很,若是你不直接戳破,恐怕她永远也意识不到,难说哪一天就和人家跑了。我看对付这种慢半拍的女子,你就得死缠烂打。”    和人跑了?......沈沉渊的眉头渐渐蹙起,手中的公文也放下了。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楚深看向荆卿卿时眼中的渴望和悸动,而荆卿卿似乎对楚深也很亲近。卿卿,该不会和他跑了吧?    “那我要怎么表示?”沈沉渊态度出现了些许的动摇。    “直接对她说你喜欢她啊。”    “这样,太轻浮了。”沈沉渊一字一顿,望向李长安的表情甚至有几分鄙夷。当面剖白心意?这如何能说出口......    “那我没辙了。”李长安双手一摊翻了个白眼,作势欲走。    “你给我想个办法。”沈沉渊语气低缓,颇有一番理所当然的意思。    “凭什么?”    “我听说......你前几日又去翠竹苑了?”    “你......”李长安语塞“你跟踪我?”    “我哪有那个功夫跟踪你,翠竹苑是我们获取信息的重要据点,我当然会派人看着点。你李太傅那么惹眼,外人也不知道我们私交甚密,探子们对你的消息自然是会悉数禀报的。”    李长安:“......”    李长安:“所以,你该不会又要把哪个歌妓送到我府上吧?”    沈沉渊耸了耸肩,冷冷道:“看你的表现。”    李长安苦笑着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到了这地步,这忙无论如何他是要帮的了:“荆姑娘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沈沉渊思索了片刻:“她好像特别喜欢钱。”    李长安满脸黑线,喜欢钱?这也太不浪漫了些。    “难道就没有别的喜好了么?”    “她好像还喜欢读医书?”听藏书楼的人来报,荆卿卿每次借阅食谱都会同时带两本医书回去。    “医书?......”李长安若有所思,面色上却多了几分惊疑,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我记得你说过荆卿卿是丰益楚家的。若我没记错,六年前涉及那桩刺杀案的大夫岑风,他的妻子赵云溪便是楚夫人的胞姐。当时本来岑风的罪名是诛九族,因为赵云溪一早便与赵家脱离关系,楚夫人和楚家才逃过一劫。如今这荆姑娘竟然也识得医术,该不会......”    李长安越说心下越凉,抬眼看着沈沉渊。    “她应当不是。”沈沉渊从容道,“之前在卿卿那里避难发现这府中竟然有一个会医术的年轻女子,我便有些狐疑。派人去查证,发现赵云溪还有一个妹妹赵雨宁,其父荆成杰也是江湖郎中,二人育有一女便是荆卿卿。五年前二人外出问诊时坠崖去世,荆卿卿便寄住到了楚府。”    “这时间倒也对得上......”李长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也许是楚家故意借此隐瞒荆卿卿的身份来历?”    沈沉渊喝了一口茶,又摇了摇头:“那楚夫人我是见过的,说是自私自利一点也不夸张。我不相信她会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窝藏一个逃犯。岑风夫妇育有一子一女,六年前事发岑风引火自焚,家中四具尸体齐全。另外,早就听闻岑家女儿岑琳见识卓然,曾经撰文提议修改官家雇佣劳工的制度。这项制度至今仍在沿用。但卿卿来到我这后,我曾让她听我商讨过国事,可她却似乎并不感兴趣。”    李长安沉默了片刻,眉头仍是皱着,不知为何,他隐约总有些不安:“但愿如此吧。”    “所以呢?你打算给我出个什么主意?”沈沉渊又把话题拽回了原来的轨道。    “既然荆姑娘喜欢医书,那你便去找一些珍稀的孤本送给她,记住,越难找到的书越好。你可以在书中夹一张纸条表明你的心意,如此一来既体现你的诚意,又免得你当面表白了,至于纸条上写什么,我想你心里有数。”    “这么老套?”沈沉渊语气之中略带几分嫌弃。    “老套但是有效,你爱用不用。”李长安气得咬牙,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沈沉渊最终决定采用李长安的方法,实在是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哄骗女孩子,李长安却一身本事,尽管大多数都是从他夫人那学来的。    另一厢的荆卿卿最近学习做菜却是格外用功,几乎每日都在风雪集和宰相府之间来回奔走。有时候她也不太明白自己那么用功是为了什么。苏莞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每日乐此不疲地接送荆卿卿,并且教她厨艺。    二人相处越久,荆卿卿就越觉得苏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子。温文大度,耐心宽和。有时候她都会想,宰相大人放着那么好的女子不娶回家,当真是可惜了。    风雪集的厨子们和荆卿卿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他们不知道荆卿卿与宰相大人的关系,都以为她是苏莞的远房小表妹,再加上风雪集的厨子大多都是男子,异性相吸,所以对荆卿卿并没有什么不满。他们看老板娘苏莞竟然亲自传授厨艺,都会私下里找荆卿卿偷师,久而久之便混成了哥们。    风雪集乃京中著名的酒楼,从天刚破晓到深夜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而厨子们能够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不在少数,苏莞不在的时候,厨房基本上就是小道消息交流处。    这日苏莞教完荆卿卿便回去处理账目,厨房里便又开始议论纷纷。本来荆卿卿对这些事是没什么兴趣的,可是今日的话题却意外地吸引了荆卿卿的注意。    “诶,你们听说了么?今日沈相要在沧舟阁设宴招待书生们,说是愿意听取书生们的教诲?”一个小个子的厨子一面行云流水般切着丝瓜,一面冲着其他厨子喊叫。对,是喊叫,因为厨房里炒菜切菜的声音颇大,只能扯了嗓子,才能让别人听着。    “啧啧,还真有书生敢去么?听说最近他们的动向都被宰相大人把握了,怕不是要被宰相大人灭口。”另一个胖厨子摇着头。    “你们当宰相大人傻啊,要灭口也是私下里灭,怎么会大张旗鼓把人叫来灭口?”另一个瘦子正慢悠悠地剖开鱼腹。    听到这里荆卿卿点点头,好歹有一个聪明人。    “那你们觉着那帮书生会对宰相大人动手么?”先前那个小个子此时已经把丝瓜入了锅。    “我看不至于,宰相大人身边定然是重重守卫才对。”那胖子偷吃了一口刚刚调制好的甜酱。    “也不一定,万一有人一把火想和他同归于尽呢?”瘦子开始冲洗自己的双手。    “不会吧,这帮书生真能如此不要命?”    “......”    听到这荆卿卿忽然眼皮一跳,仿佛万千丝缕揪着自己的心,有些发疼。莫名地,她想到一边的沧舟阁去看看,于是慌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朝门外走去。    “诶?卿卿,你去哪?”那胖子在身后叫道。    荆卿卿却似全然没听见一般快步离开,正走到厨房门口,便见着苏莞急匆匆走了过来,面上神色焦灼。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苏莞薄唇轻轻张合,吐出一句话:“沧舟阁着火了。”    荆卿卿的大脑倏然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飞奔一般向了沧舟阁,只见此刻沧舟阁前人头涌动,火舌已经舔上了屋檐,门窗都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热浪一阵阵袭来,荆卿卿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难以站立。    六年前的一幕又在眼前重现,心中一阵一阵地恐慌。六年前那一场大火中,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而今日,好像又要失去重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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