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心事

旋转餐厅的灯光阴沉柔和，光陆离奇的世界被隔在窗外，面前摆着透亮的餐具，就连今天餐厅的乐曲也格外舒缓。　　　　钱多多的脸仿佛藏在一层薄雾之后，让她觉得格外有安全感，她今天特地挑了一支饱和度较高的口红，红唇被灯光氤氲得别有一番韵味。　　　　对面坐的人在动作轻缓地把沙拉叠起来放入口中，即使过了这么久，钱多多偷看他时心跳还是会漏掉半拍。　　　　有些人好看是要好看一辈子的，就像李振洋。　　　　他十五岁是十五岁的年少轻狂，二十五岁就有了二十五岁的成熟内敛，穿休闲服的样子和穿西装的样子一样好看。　　　　钱多多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但还是坐的正直，法餐的步骤冗长繁琐，前菜才刚刚开始，她却觉得漫漫长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恍惚一笑，终究是七年如一梦。　　　　不得不说，单单作为男朋友来说，李振洋无可挑剔，长相出众，事业有为，即使情动之致也从未做出过什么逾礼的事，可惜在这场漫长的柏拉图式爱情里面，钱多多拼命努力到脱力，也没有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涟漪。　　　　李振洋的手机突然进了一条短信，他看了眼，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钱多多在心中揣度了下，眼底一片黯然，语气淡淡：“别耽误了重要的事，我去趟卫生间。”　　　　她善解人意的样子让李振洋理所当然的感到心安，也立即起身，给刚刚那个号码拨了过去，语气里满是焦急。　　　　李振洋接完电话后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也就没有发觉回来入座的钱多多眼圈红红的，还重新补了妆，两人继续安静用餐，但气氛却越发怪异。　　　　终于还是李振洋忍不住，先开了口：“多多，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有事给你说的。”　　　　钱多多本来正在吃主菜里的鹅肝，听到他这句话，立即觉得一切都变得索淡无味起来，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以前看的三流偶像剧，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她的反应似乎让李振洋有些尴尬，他顿了顿，像是整理了下思绪后，把双手交合放在餐桌上又继续说道：“我们在一起也有七年了，我觉得……”　　　　不知为什么，他这种如同工作谈判的举动突然就激怒了钱多多，她掖了一下散落在鬓角的头发，冲动地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　　　　李振洋挑眉看她，似是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表情甚至有些无辜。　　　　钱多多的心可耻地动了一下，但立刻又硬下心肠，放下手中的刀叉，用餐巾轻拭了下嘴巴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今天有事要说，而且，我也知道你要给我说什么。”　　　　李振洋搭在桌上的手迅速收紧，脸上甚至不经意间晕出一抹薄红：“你……你都知道了？”　　　　这是在一起很长时间后，钱多多才发现他还有这种可以说有点可爱的生理性反应，她不敢再看他，盯着窗外的夜景，表情哀伤：“还记得之前你有段时间老是咳嗽，我给你用百合和雪梨熬的汤吗？”　　　　“嗯，太甜了。”李振洋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那是因为我总是一不小心就把冰糖放多了。”钱多多的话题很容易地被他带偏了，回过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前两天我无意中看到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貌合神离汤。”　　　　李振洋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瞄一眼桌上的手机。　　　　钱多多心中的无力感更甚，她今天特意挑了件法式蕾丝小黑裙，只因为眼前的人身着纯黑西装，他们两个面对面坐着很般配的样子，就像他的白衬衫和她的珍珠耳环一样登对，但可惜其他的心中没有她。　　　　今天的甜点上得格外的慢，钱多多已经等不及了：“李振洋，我们分手吧。”　　　　“嗯？”李振洋像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竟然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别闹，说正经事呢。”　　　　李振洋今天说话特别的温柔，眼底的浓郁像是深情，像是能把人盯穿了，就连头发丝里都带着一股子精神气儿，说不上哪的不对劲，钱多多酸溜溜地想，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嘛，一会摆脱了自己这个大累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话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一个没留神就被猪拱了，偏偏白菜和猪你情我愿，她既打不过猪，也抢不回白菜。　　　　终于，她一脸猝郁的表情引起了李振洋的重视，他脸色逐渐苍白：“你认真的？”　　　　“当然。”　　　　李振洋的双手打开，手指轻敲桌面，目光重新恢复锐利，一瞬间气场全开，像是想要用威压镇住她：“为什么？”　　　　钱多多一下子觉得周围的温度也降低了几度，裸露在外的皮肤让她更加没有安全感了，她撩了下头发，语气里是浓浓的疲倦：“我太累了，撑不下去了。”　　　　这时，侍者把甜品摆了上来，杏仁牛奶布丁，钱多多看了眼却没有动，抬头却看到李振洋一直盯着她这份不知在想什么，她像小孩子赌气一样，极其不雅的把甜点两三口吃完了，然后拿着叉子挑衅般的回看他。　　　　他的表情却有些慌乱了，竟微微起身满脸焦急地看着她道：“你……你别吃那么急，快看看有没有事？”　　　　钱多多见他不像作假的样子也开始慌了，心道李振洋这黑心眼的死孩子不会是想和他的小情人谋划着要害死我吧，冲动是魔鬼啊，现在可是法制社会啊，于是哆嗦着嘴唇问道：“你在里面下毒了？”　　　　李振洋见她还能贫嘴，就知道没事，松了口气坐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道：“没什么，本来想加个东西，现在看来没加成。”　　　　钱多多当时就气蒙了，感情现在谋财害命一点都不心虚，还得表扬他几句是不是，三观被重新颠覆的钱多多一气之下抓起手包转身就走，走两步又觉得不解气，倒了回来，从钱包里抽出钱拍在李振洋面前。　　　　“这顿是我请你的。”淡定解释道。　　　　以前他们确立关系没多久的时候还是学生，没有多少经济收入来源，李振洋就算拼命做兼职也勉强只够自己温饱，相对来说，钱多多的零花钱也就宽裕的多，每次出来约会的时候，她心疼李振洋辛苦，总说自己在减肥，不想去吃饭，就算有时李振洋执意要去，她也总是和他约定好要AA，怕他丢面子，就在结账前偷偷把自己的那份钱递给他。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味，钱多多忍着心酸说道：“我已经不是你女朋友了，咱们也彻底没有关系了，所以，我们AA吧。”　　　　她不等李振洋反应，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快步离去，但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　　　　李振洋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成了拳，关节处被攥得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却没有去碰桌上的钱，而是拿起叉子在自己的那份甜点上戳了几下，在戳到硬物后停顿了几秒，然后轻轻地挑出。　　　　是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李振洋捏起钻戒重重拍在桌上，叉子落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骂了句脏话。　　　　并没有开车过来的钱多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新买的细带高跟鞋硌得小脚趾生疼，傍晚的天有点凉，她的着装和外貌格外引人注目。　　　　突然，有人怪叫着骑自行车从她身边擦过去，她吓了一跳，重重地倒在地上，抬头一看，那人虽然不断笑嘻嘻的回头却已经越骑越远，心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庆幸，她艰难地坐起来，检查了一下脚踝，幸好只是倒在地上时被擦了一下，并没有被扭伤。　　　　她索性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街边的一家服装店，大概是活该倒霉，进去才尴尬的发现那家店只卖男装，但戏要演全套，面子不能丢，在导购小姐迎上来的时候，钱多多迅速整理好心情，把头发撩到耳后微笑着说：“我给我先生挑件西装。”　　　　不得不说，这家店的服务的确周到，发现钱多多脚受伤后，还让她在桌子上坐着，把新款西装全都拿过来给她看，钱多多的本意便是多在这儿休息一会，于是可劲的作妖，把挑三拣四发挥到了极致，再加上心情不好，说话也就难听。　　　　还好这个导购小姐脾气好，虽然嘴角僵了几僵，但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另一个和她关系好的导购小姐拿着拖把阴阳怪气的说：“拖拖拖，再拖我们可要关门了啊。”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面前的导购小姐朝钱多多尴尬一笑，耳朵有点红，钱多多的心却软了，李振洋的第一身西装就是钱多多给他买的，当时他刚刚毕业，要去钱多多爸爸的公司面试，钱多多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兴冲冲地一个人跑到某名牌的男装店里挑西装，想给他个惊喜。　　　　但那家店的服务态度实在差劲，见钱多多像个学生，身上穿还不是名牌，就恨不得拿鼻孔看人，最后钱多多顺利拿银行卡结了帐，甚至还用疑惑的眼光打量她，那种目光的质感粘唧唧的，特别恶心。　　　　就算最后李振洋被顺利录用了，但钱多多还是憋了一肚子气，从那以后对导购小姐都没了好印象，但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没让李振洋知道。　　　　钱多多被回忆恍了神，拉回思绪后却是对那导购小姐说：“把你手上的这三件全都包起来吧，谢谢。”　　　　导购小姐愣了愣，像是不明白她的情绪怎么换得这么快：“请问您要多大码的呢？”　　　　钱多多正从钱包里拿银行卡，听到问话想也不想就准确报出了李振洋的尺码，回过神突然大叫：“等一下！”　　　　导购小姐被这个有些神经兮兮的顾客搞得一惊一乍的，回过头勉强挤出笑容：“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钱多多自嘲一笑，自己竟然再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她的半个人生几乎都在围着李振洋转，而这些西装的款式明显也不适合钱父穿，终于还是妥了协：“没事了，你装起来吧。”　　　　莫名其妙买了三件西装的钱多多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服装店，不知何去何从的她内心一片绝望，正寻思要不要叫辆滴滴的她却不想一回头便遇到了熟人。　　　　“哟，这不钱大小姐嘛，这么巧吗？”张子峰骑在电动车上，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发型凌乱，戴着副黑框眼镜，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程序员。　　　　他和李振洋的关系一直都挺好，所以钱多多也一直和他有联系，于是毫不客气的说：“帮个忙，把我送回家吧。”　　　　张子峰乐了，拍拍后车座贫嘴道：“钱大小姐下了令，小的哪敢不从啊，上车。”　　　　见钱多多坐上去把包装袋挡在腿上一副很乖的样子，还道了声谢，忍不住又逗弄她一下：“您可别这么说，要说谢那也是我谢你啊，我这小电驴可比不上你家李先生的路虎舒服，您这金枝玉叶的，可是给我的小电驴镀了金呀。”　　　　钱多多最受不了他这副蹬鼻子上脸的样子，在后面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别贫嘴了，快点走。”　　　　“得令！”张子峰极为夸张地痛呼一声，一拧车把噌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