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季想第一次见到沈景云的时候，是初二。　　天花板上的老旧绿色风扇一晃一晃地缓慢转着，每天都会想好几次，”为什么电风扇掉不下来”的终极问题，季想埋头在苦背早读课要听写的《桃花源记》。　　作为一个懒学生，季想从来都是在语文老师说出“给大家十分钟复习时间”的时候，发挥她那比常人出众一点点的记忆力，把当天的听写内容争分夺秒地背完。　　这个时间对她来说，是“绝地求生”时间段，精神高度集中，自动屏蔽周围的全部嘈杂。　　班里突然变安静的时候，她以为要开始听写了，才抬起了头，往讲台分过去了一些注意力。　　　　那里站着一个人，很好看的人。　　季想那个时候，还是假性近视，看人都相当于自带滤镜柔光效果，九分清楚，而那一分不清晰，使她看到这个人时，脑海里瞬间浮现了“美人如花隔云端”这句话。　　讲台上的两个女老师都不由得清了清嗓子，班主任严肃却又难以压住喉咙里的笑意，“你先坐在最后一排吧。”　　他的身高也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而且大家都忘了新同学还没有自我介绍这件事。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历，但和全班同学一样，齐齐扭头，屏息看着他从讲台前面走到了最后一排，在那里的备用课桌前坐下。　　　　“好了，同学们，再多给五分钟复习。抓紧时间！”语文老师说完，便在教室里巡视起来。　　季想转过去，和后排的同学相互抽问，想借此机会用余光打量角落的他。　　然而被语文老师挡住了，中年女性对美少年的喜爱在后续几年，被各大火爆的男子团体证实，此时也不例外。　　季想猜到老师是去额外照顾他了。因为要准备听写前，语文老师特地绕到了语文课代表——季想面前，低声吩咐她，“等会不用收新同学的听写本。”　　　　季想乖巧地点头，心里感慨道，佞臣啊佞臣！放在古代，绝对的佞臣没跑了！　　这种感慨在跟着老师后面，抱作业本到办公室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沈景云同学是美国来的同学，”语文老师一路上嘱咐着季想，“他的中文可能不太好，你作为语文课代表，要多帮助他。”　　原来他叫沈景云。　　这名字真是非常的言情小说了。　　“他的听写本这段时间先不用收，作业嘛……嗯……”　　“等会我课间操单独问问他的水平再说。”　　确定不是想把人叫到办公室去单独欣赏？季想在心里继续吐槽。　　　　跟到办公室，放下作业本后，女数学老师又叫住了季想，“季想，把你们班的作业本抱回去，再叫新同学沈景云过来一下。”　　一个办公室的女老师，上至中年，下至刚毕业的实习老师，训话的，批作业的，都眼光熠熠的看着季想。　　季想忍着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听到后面办公室里，某个女物理老师的声音，“他是不是混血啊？”　　我也想知道。　　季想后退了两步，假装在数作业本，靠在门边侧耳倾听。　　　　“不是吧。”班主任回答道。　　原来不是啊。　　那这长相可真是天赋异禀。　　　　再后来，也没什么了。　　沈景云这个名字，不过是季想少女隐秘心事的男主角代号而已。　　　　“我们就是普通的同班同学，我喜欢他，没别的了。”季想简单几句回答了表弟关于“恋爱人选”的问题。　　“就没了！！？？”林鸿永不可置信。　　“对啊，初中的时候，看脸，高中的时候，他成绩也还不错，这种真人版还性格好的‘江直树’，怎么可能不喜欢？”　　“……”　　林鸿永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追问道，“你们就没有发生点什么？”　　季想斜睨他，沉吟了一会，“嗯……”　　“什么？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季想有些吞吞吐吐。　　“不要害羞啊！”　　季想又看了林鸿永一眼。　　　　“他打电话问过我作业。”　　　　看着林鸿永那“你逗我”的怨念眼神，季想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有什么？”　　她清了清嗓子，正经地说，“来不及发生点什么，他就不在附中读了。”　　“我猜是回美国了吧，后来没有联系过。”　　　　正如某男星号称“九亿少女的梦”一样，沈景云当年可以说是“全附中少女的梦”了。　　他样貌清俊，身材颀长，附中那随意划出三个尺码的普通蓝白色校服，别人穿着是千篇一律略显拖沓，他穿却更显得少年气质干净温柔。　　更遑论他还有着不算差劲的成绩，和熙少语的性格，俘虏附中一众女老师与女学生也是顺理成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季想那个年纪，还想不出阻止自己沦陷的理由，就算想到，她也做不到。　　　　在暗恋对象面前，她也只不过是万千春*心萌动的平凡少女之一罢了，随笔写的日志里，“s君”这个代号背后是隐秘的心酸、欢喜、疑虑还有不断的自我考量。即使现实中情分只限于同班同学的程度，但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设想，如果我们能在一起会是怎样？抑或是要变成什么样，我们之间才会有可能？　　沈景云就像站在高考尽头的那一道线，她唯一想到的办法是，去够到最优秀的台阶，站上去，至少多分底气，劝服自己拥有与其相配的资格。　　　　“那时候……”　　“真是……”季想半天想不到词来描述，“想到他，就和打鸡血了一样吧。”　　她忍俊不禁，“有喜欢的人也是一件好事，高中的时候，他在我眼里就是‘学习’的化身。这么一想，学习就充满了动力。”　　“……” 　　林鸿永无法理解学霸能把暗恋和学习扯到一块的脑回路，他选择了拒绝聊下去。　　　　晚上，季想履行她的家庭教师职责，监督林鸿永写卷子。　　林鸿永平时学习就处于随意状态，快放假就更加进入懈怠期，此时苦哈哈地看着三角函数专题卷，以一道题看一遍参考书的蜗牛速度抄着题目，就是不写答案。　　季想很理解他，因为她其实也不喜欢学习，而且也很少主动学习。　　天知道她当初是怎么一股劲考上A大的。　　但舅舅的嘱托不能不听，她决定采取激励措施，“你平时玩些什么啊？”　　林鸿永警惕地看着她，“你要干嘛？谁让你问的？我每天都在好好学习！写卷子写到意识模糊……” 　　“本来还想说，帮你打打掩护，让你玩会儿呢……”季想假装遗憾，“既然你这么爱学习……”　　林鸿永迫不及待打断她，“我想看比赛！”　　　　有了短期激励的林鸿永效率大增，配合着季想的点拨讲解，很快两个人就完成今天的任务，开电脑看林鸿永所谓的比赛直播。　　季想也没什么事，就陪着林鸿永一起看。　　　　林鸿永打开一个知名的直播网站，驾轻就熟地点了首页置顶的视频，开启了全屏模式。　　“这是什么比赛啊？”季想发问，她平日里的爱好就是刷剧看小说打打小游戏，很少接触这类娱乐方式。　　“MABO2的比赛。”　　哦……这个季想知道，MABO2是一款全球火爆的MOBA（Multiplayer Otle Arena）游戏，当初她沉迷剑三网游时，认识的很多网友后来都转玩MB了。她常常能听到班上男同学说“周末一起开黑”的话，因为沈景云也是这些男生的一员，她还特意了解过这个游戏。　　最终因为摸不着头脑，玩不下去而自动放弃。　　　　表弟简单解释了一下比赛的规则和情况，季想来了兴趣，也认认真真的看起来，不时询问些“他怎么死了”，“他怎么看不见他”的初级问题。　　表弟很乐意分享他作为“老玩家”的知识和经验，一一详细回答，还顺便卖了几个他喜爱的选手安利。　　“你看现在这个红色下路，就是我最喜欢的射手，ID是Bug，他技术也很bug……”右下角有选手的镜头，那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表情沉着，看起来年纪不大。　　“他是天才型选手，十六岁就一战成名了，技术好到逆天，每次神操作都和bug一样，但风格又很稳。”说起自己喜欢的选手，林鸿永瞬间化身痴汉，喋喋不休的数起Bug的战绩。　　屏幕上，顶着那个小小ID的射手一路牵制着对面队伍三个人，灵活地借助地形闪避输出，林鸿永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真的6，这种操作，你看你看……”　　“这样一个可以打多个，是不是有点……”季想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嗯……一代版本一代神嘛，当前是射手的版本，但是能秀也要有资本啊，你看Bug发育够好，操作够炫，才能一打三。”　　话音刚落，场上的Bug已经击杀了围剿他的三人之一，带着大半的血条，躲掉了对面一个接一个的技能。　　解说激情的大喊，“还在秀！Bug！！还在秀！！”　　另外一个主播幽默十足的应和他，“路遇Bug先别刚，不光学程序的要知道，打MB也要知道。”　　蓝色方眼见着截杀Bug一人长时间不成功，还折损一名队友，已经决定撤退，却没想到在撤退时，Bug手中还留了个射手通常不会带的召唤师控制技能，不进反退地控制了对方两人，红方队友这时也赶到了交战地点，给己方队友加上治疗，对方补上更多控制，让Bug继续输出。　　“Triple kill！”的字样伴随着机械的女声出现在了屏幕上方。　　　　弹幕上一片“6666”刷了过去，林鸿永兴奋地拍腿，自豪地说，“是不是很秀！是不是！”　　“嗯嗯。”季想打过网游里的PVP竞技场，大概明白对战的过程，此时不得不承认这个ID叫Bug的人无论是操作的细致程度，还是对对方的心理预判的精确程度，都相当卓越。　　这场比赛在这次小团战后，很快到了尾声，红方之后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对方的基地水晶，赢得了这场比赛的胜利。　　“MVP是什么？”季想看见Bug的照片上方显示了这个字样，问林鸿永。　　“就是本局最佳的意思。”　　“每组都要评一个吗？”　　“不是，只有胜方才有MVP。”　　季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后便是一些采访和广告，回顾赛情的时候，开始插播今天前几场比赛战绩，一帧一帧得影像播放过去，直到某一刻——季想刷着微博的手瞬间停住了。　　那个人。　　她眨也不眨地看着屏幕，害怕是看错了，但幸好镜头也偏爱他，沈景云那半张侧脸，和她记忆中毫无二致。　　那个侧脸，再熟悉不过了，初中时，他坐在最后一排，她就总转过去和后桌说话，借机瞟他的一举一动。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半张脸对着她。　　到后来，高一，他们坐到了同一排，她总是低头看书，拿课本小心翼翼遮掩看他的余光，也是这半张脸。　　线条流畅，一曲一折像划在她心上，从以前少年的弧度柔和，慢慢过渡到明晰清隽。　　他好像瘦了一些。　　不。　　是瘦了很多。　　　　这一刻时光仿佛变慢，引着记忆的浪潮向她席卷而来。　　　　她才发现，和表弟说起他时的轻描淡写，不过是掩饰内心的托词，她努力好好学习，用考一个好大学的目标，麻痹自己内心，假装忘掉这个映在心上的影子，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