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苑角方里,杏杳曾经待过的地方,惠姑姑又将一个人带了过来。屋内寂静无声,李疏还是站在门外,一双黑眸死死地盯着屋里的人。  惠姑姑听从李疏的吩咐,将百合结络子放在了小阁楼中稍不显眼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洒扫的丫鬟婆子们,系着黑布攀膊,拎着水桶,拿着抹布来了,见她在此,也行礼问安,她只点头回应,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们,过了好久也没见有人去动那百合结,她心中疑惑越来强烈,这东西若不是出自宫中,也必定出自显赫人家,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心下想着要不先去禀报长公主,上一次可不就是听了郡主的话,先斩后奏,才惹了长公主一顿骂。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在抬眼看那百合结早已不见,惠姑姑心中大惊,她不动声色地走进那群婆子中间,一个一个检查手中的东西,仔细看身上有没有多了什么,她转悠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惠姑姑已是十分慌乱,她扬言道自己丢了东西,拜托各位看一下有没有给她收拾了去。  婆子丫鬟们自然不敢懈怠,将自己清扫的瓷器碎片、扯坏的幔帐布条都倒出来细细查找一番,惠姑姑只说都未见自己的东西,婆子问她到底丢了什么,惠姑姑只道是长公主的镯子,长公主嫌戴着不舒服,就先让她收着,没想让她给弄丢了。  众人不答话,惠姑姑佯装发怒道:“各位姐妹都是府里人,手脚得干净,若是被我查出是谁偷藏了长公主的镯子,也不用劳烦管家了,直接送官,怎么也得流放一千里!”  惠姑姑在站立齐整的众人中转来转去,眼神不断扫过身边人的神情,只见站在最后的一个丫鬟已经开始哆嗦,惠姑姑站在她身边低声问道:“是你吗?”  那丫鬟看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直在府中做粗使丫鬟,大概见都没见过惠姑姑这般言辞冷狠的人,被吓得不轻,噗通就跪倒在地,提着的水桶里都是擦拭下的血水,一时间又撒了满地,顾不得地上到处都是污水,满面惶恐地磕头请罪,额上渗出血迹,被血水沾得生疼,却也不敢叫一声。  惠姑姑站在她面前显得居高临下,她回头看众人神情,虽有不忍,却皆低头静默,只一个婆子显得有些毫不在意,惠姑姑走过去,上下打量那婆子,见她一派低眉顺眼,倒看不出什么不对,那姑娘还在叩头请罪,惠姑姑也查不出是谁偷偷拿了百合结,总不能关起门来让这些丫鬟婆子脱衣自证清白吧,那不是把人逼得悬梁撞墙吗?她还要不要脸面了?  惠姑姑正要走时,眼神瞟过那婆子提着的水桶,可能是因为擦拭过血迹的原因,显得异常浑浊,见众人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她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众人退下。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院门时,惠姑姑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追上前去,一把拉住刚才那婆子,伸手从她的水桶中将那串百合结捞了出来,她呵斥着众人将此人摁下,差人拿了绳子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她抓得死死地,那婆子梗着脖子,惠姑姑怕她咬舌自尽,着人将她打晕了,悄没声地抬到了听雪苑。  此时已转午后,天一下子由晴变阴,风吹得紧,青萦拿了披风给郡主穿上,惠姑姑站在一旁无声叹气,方才她来回禀郡主,接着就要去禀告长公主,可郡主却说端王殿下尚未离开,不易劳动长公主分心为由,硬生生将她扣在了听雪苑。  李疏眼神微动,只见屋内人已经转醒,那人先是仔细检查了身上,复而仔细观察四周环境,见屋外有人,才狼狈的跑过来,喊道:“救命救命!”  李疏眼神扫过惠姑姑,惠姑姑浑身一机灵,厉声对着屋内喊道:“喊叫什么!还敢装蒜!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婆子见着是刚才打扮体面的姑姑,哭着道:“老奴就是个做粗活的,没敢拿姑姑说的镯子啊!这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了,还请姑姑示下!”  李疏示意惠姑姑退下,哑声道:“你可认得身边的东西?”  那婆子慌忙起身,只见身下压着一串被血水弄脏的络子,她扯着络子来回看,“老奴不认得,不认得!”  李疏冷笑,“那它怎会在你的水桶里?”  “老奴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给拾掇了,难道此物是贵人您的?老奴有眼无珠,还望贵人恕罪!”  李疏转过身站在门前,嘴角哂笑,那人抬头从破烂的窗格中看到李疏冷峻的神情,又猛地低下头。李疏发笑只是因为这人竟会如此大意,她脸上的那层假皮都裂开了还不自知,又感叹她还能面色如常地与她扯瞎话。  那婆子灰头土脸,脸上皱纹颇深,自下颚裂开,露出的另一张脸皮却十分白皙,李疏懒得与她多绕弯子,直接道:“江嬷嬷,您这么端着腔不累吗?”  跪在地上的人明显身形一顿,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站起来,道:“郡主好眼力!”说着,便把脸上的一层假皮撕得干干净净,转眼再看,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江嬷嬷只比李疏母亲长几岁,从康宁侯府便是她母亲房中的大丫鬟,算是从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累,后来母亲将她配了人家,虽不算富贵,却是家中正妻,算是母亲将死之时能为她的心腹做的最大努力。江嬷嬷虽嫁了人家,母亲还是将她留到了刘家做事,李疏自小与她是十分亲厚的,还曾因见不到江嬷嬷哭过几次,可母亲自身亡到入土,她就没见过江嬷嬷来吊唁!  如今看来这个江嬷嬷还真是个手脚通天的人物,她在宫中二十几年,虽然也见过传闻中的易容之术,但像江嬷嬷这般完全变个相貌堪称出神入化的手艺还真是极少见。  李疏紧了紧披风,“劳累您一把年纪还得天天盯着我。”  “想必郡主也是恨透我了,要杀要剐随您心意。”江嬷嬷端的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  李疏轻笑道:“不敢,您是刘家的得力忠仆,我要是动您一根汗毛,那刘家还不得举家来琅琊讨伐我。”  江嬷嬷听闻刘家二字,脸上神情才有所变动,声音也低了,“难道不是只有我死了,郡主才能开怀一二吗?”  “我会高兴吗?”李疏勾唇,似有讽刺,“您觉得我会高兴吗?”  江嬷嬷反问道:“不是吗?”  李疏厉声道:“母亲与我曾将你视若至亲,而今反目成仇,我的手上沾上你的血,你觉得母亲泉下有知,将作何感想!”  江嬷嬷惨笑道:“郡主您这一脸痛入骨髓的表情和夫人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随后她大声道:“可你们懂什么!端着一副悲怀苍生的模样,给谁看呢?”她语气刻毒,眼中显露鄙夷之情,“我在她身边伺候了十几年,自认尽心尽力,生平只求过她这一次,可她呢,面对我将死的儿子时,只说了三个字,由他去!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说,你只是生个小病,我便要几天几夜不合眼地照顾你,你的命是命,我儿子的命就轻如草芥吗?”  李疏静默不言,她从不知道母亲与江嬷嬷还有这么一段恩怨,江嬷嬷在屋中大笑不止,眼泪横流,喘着气道:“郡主你也没想到吧,自己敬爱的母亲还能有这副冷酷嘴脸。”  李疏喝道:“闭嘴!你指使杏杳三番两次害阿煜性命,才是恶毒至极!”  “指使?郡主这罪名说得我无辜,我可没有指使她。”江嬷嬷说着干脆盘腿坐在地上,“明明是她老子娘受了刘家恩惠,让她对付三公子的,我最多传传话,都算不得帮凶。”  “刘家?”  江嬷嬷捂嘴笑道:“哟,瞧我这记性,郡主离开长安都三四年了,根本不知道你爹给你抬了一个后娘进门,如今就算没有你们姐弟三人,那也是儿女双全。”  李疏掐着指尖发白,她爹竟然敢抬了别的女人进门,还让她做了主母!  “差点忘了说,新来的夫人住着先夫人的院子十分顺心。”  李疏忍不住想拍门怒吼,听她说完这句话,反而冷静下来,都是算计她罢了,只不过她父亲的做法确实令人寒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身为人父居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被戕害,阿煜远在琅琊尚且有此横祸,那成弟岂不是连命都保不住!“那你为什么帮着孙家做事情?”  江嬷嬷冷笑道:“你以为只一个李茂就能消我心头之恨?我儿子是生生让人打死的!你们这些位高权重者将人的性命玩弄于鼓掌,我跪求有什么用,只有将你们一个个打入地狱,你们才能醒悟!”  江嬷嬷岔开话题,明显不想谈及孙家,李疏道:“你不说就能保住孙家和自己?别再妄想了,你以为孙宁惹到的是谁?那是端亲王!是不是我这个郡主当的太窝囊了,所以让你认为长安城中的权贵都这么好欺负?就算端王不追究孙家,多得是闻风而上的人将孙家踩到尘土里,起码这辈子都别想翻身,”李疏轻笑,“你以为刘家有多有权势,长安城里从来不缺王侯将相,刘家才迁来京都多久,根扎稳了吗?也敢兴风作浪?别忘了当年谢侯爷是怎么带兵拆了刘府的!”  “哈哈哈!”江嬷嬷大笑,“多少年了,你母亲就怕别人拿谢家人戳她脊梁骨,你做女儿的倒好,偏偏还引以为荣,她死了这么多年,我听了都替她呕得慌!”  李疏算是看明白了,她眼前就是一个说不动的烂骨头,可李疏却是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做太后的时候这样的人她见的也不少,江嬷嬷十分疼爱她的儿子,认为她儿子的死全是因为母亲的袖手旁观,可她怎么不去恨打死她儿子的人呢?若真是个刚烈女子,不若拿刀去结果了那厮,这才算是大仇得报吧,可江嬷嬷偏偏恨她母亲这么些年,连带着她的子女都不放过,只能说她惹不起仇家,却又不敢孤注一掷去报仇,只能变着法子折磨她们姐弟三个,这样的人,弱点很明显,就是很惜命。  李疏低声吩咐了惠姑姑几句话,惠姑姑颔首应下,不一会儿端着木盘回来,上面放着一把酒壶,一只酒杯。  李疏笑盈盈道:“这杯酒杏杳也尝过,也就没一炷香的时间就去了,看着也什么痛苦,我怕您喝不惯,特意放了些别的,也就个把时辰能去了,您可不要嫌弃。”  说着推门而入的几个婆子将江嬷嬷摁在地上,拿着酒就给她灌了下去,屋内一阵折腾,李疏像是十分不忍看那场面,兀自去院中石凳上休息,叫了青萦给她在院中摆上茶点。  几个婆子出来轮流去净手,回来后都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未几,屋内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是各种咒骂她不得好死的话,李疏听着觉得可笑,此刻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夕阳斜照,紫霞漫天。  青萦听不下去,几次想去堵了江嬷嬷的嘴,李疏也说了一句:“由她去吧。”  过了小半个时辰,角房里才渐渐没了声响,李疏起身去看,屋内江嬷嬷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搐,看见李疏直接骂道:“小蹄子!你害死我吧,看谁还能告诉你孙家的事,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疏不禁翻了个白眼,以后怎么死的她早就知道了,还说这种话吓唬她,真把她当成黄毛丫头了,“才过了半个时辰,还能救回来,江嬷嬷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嬷嬷忍痛道:“你先给我解药!”  李疏招收让惠姑姑去拿解药,惠姑姑拿了一个小瓷瓶来,递给李疏,她一脸天真道:“江嬷嬷可不要诳我。”  江嬷嬷已经疼地气若游丝,只能点了点头。  李疏打开瓷瓶,将一颗药丸扔了进去,江嬷嬷费劲儿爬过去,就着尘土就吞下去了,立刻就感觉不到疼痛了,她佯装在地上晕了会儿,听见婆子粗哑的声音吼她,江嬷嬷才慢慢悠悠地起来。  李疏道:“说吧。”  江嬷嬷搓搓手,“刘家人什么人模狗样,郡主您是清楚的,还不是为了您那每年上万石的俸禄,只要今天能成事,您嫁进孙家,俸禄刘家和孙家五五分。”  李疏听闻怒极而笑,虽然已经猜想过刘孙两家暗中有勾当,但是这么听人证实,还是觉得十分可笑,笑刘家过于贪婪,也笑孙家胆大十分!“您是怎么给我酒中下毒的?”  江嬷嬷讪笑道:“小小手段,不入郡主的眼,就是少许迷药,不损郡主您的身体。”  是啊,把她弄死了,孙家还怎么分她的俸禄!  李疏转身要走,江嬷嬷拍着门喊道:“我还能告诉郡主更多的事情……”  李疏冷笑,江嬷嬷这人是老糊涂了吗?居然还想站到她的阵营里,她打断道:“江嬷嬷你的时间到了。”  江嬷嬷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东西流动,伸手一摸,居然是从眼睛里流出的血,她失控大叫,接着口中喷出鲜血,却道:“郡主难道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李疏回头,眸中阴鸷,“你以为我不知道?”  江嬷嬷突然一梗,一口气没上来,翻着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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