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

推开门，父母正坐在桌旁边吃饭边聊天，听见动静，父亲扭身冲言棉喊：“快来，都是你爱吃的菜，你再去拿双筷子。”　　　　言棉应了一声，先回自己房间把书包放好，洗了手挨着母亲坐下。　　　　“怎么最近回家这么晚？”母亲朝言棉看去，“你们高一不是不用上晚自习吗？”　　　　不知道是谁去教育局把学校给举报了一波，上头一声令下，高一学生喜大普奔。　　　　对言棉来说上不上晚自习都没区别，反正她在学校把作业写完了。听母亲问起自己，言棉把米饭拨回锅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嗯，不用上晚自习。我放学后留下来帮老师一点儿忙，所以回来晚了。”　　　　“你们老师找你帮什么忙啊？”言父有些好奇。　　　　母亲却忙着叮嘱言棉：“既然老师叫你去帮忙，那你就好好表现，争取在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将来有什么机会老师也能先想着你。”　　　　听着母亲的话，言棉一阵儿烦躁。她特别不喜欢母亲对任何事都以利益为标准来进行判断，要换了以前，她肯定要顶嘴辩驳几句，但她现在却只是低眉垂目地坐在那儿，任母亲发表长篇大论，途中时不时应几句“嗯”、“好的”、“我知道了”。　　　　母亲对言棉的听话乖巧很满意，夹了几筷子菜给她：“别光顾着减肥，你现在还在长身体，吃点这个。”　　　　抬起头，言棉对上父亲有些无奈的眼神，突然就有点儿想笑。　　　　以前她怎么就觉得父亲沉默寡言没存在感呢？　　　　只是母亲太强势，她也就没太注意父亲对整个家的贡献。　　　　想起最近文学社蒸蒸日上的近况，言棉决定等将来自己手头宽裕点儿了，给父亲买点东西孝敬孝敬他。能有机会弥补一下父女关系，她可不能再错过了。　　　　放下筷子，言棉主动帮着父亲收拾碗筷，父亲心疼女儿上了一天学回家还做家务，把抹布塞给她，让她去擦擦桌子扫扫地。　　　　盯着父亲挺拔的背影看了会儿，言棉轻手轻脚地收拾好餐厅，回房间从书包里抽出写了一半的稿子，就着台灯继续往下写……　　　　文学社汲取了言棉上辈子的经验，摒弃了出版校刊的计划，改为四开的小报，用的是铜版纸，设计排版由言棉一手主导。　　　　第一批报纸分发下去，在整个高一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言棉给文学社的定位不仅限于文学交流，既有国内外名家名作推荐，也有学生们爱看的杂志、小说销售排行，此外，言棉还精心策划了特别内容——　　　　她邀请了几位擅长美术的特长生，模仿数年后大红大紫的时尚博主，在报纸上来了一场高中生穿搭“时尚秀”。　　　　同学们翻开报纸看到内页的手绘，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平时在学校他们被要求必须穿校服，肥大宽松的蓝白色运动服简直就是“时尚灾难”。而言棉却别出心裁地用报纸给同学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校服也可以穿出时尚style？　　　　外套底下另有乾坤？　　　　书包、球鞋也可以很心机？　　　　桃花运可以穿出来！　　　　同学们拿到报纸后看得津津有味，女生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报纸里推荐的那些单品，男生们坐在教室另一头，竖着耳朵偷听女孩儿们那边的议论，暗暗比对自己跟报纸上推荐的哪种风格最接近，准备放学后去步行街溜达一圈，争取赶上潮流大部队。　　　　除了时尚方面的小建议，言棉还为同学们提前介绍了未来一段时间会陆续举办的各项活动，比如新生运动会，比如篮球大赛，比如一二九合唱……　　　　为了弄这份报纸，言棉偷偷熬了几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　　　　揉揉眼睛，言棉听着身旁擦肩而过的几个同学正在讨论自己创办的报纸，她笑了笑，心情好得像是在脚底下安装了弹簧，走路连蹦带跳的。　　　　“言棉，”正好遇上了顾老师，言棉主动上前帮忙抱习题本，两人边走边聊：“你弄的那个报纸我看了，做得挺好，内容非常丰富。不过嘛……”　　　　言棉心知“不过”后面的才是谈话重点，忙做出认真倾听的态度。　　　　顾老师暗暗点头，她接着往下说道：“别忘了，你们学生的第一要务还是学习，不要把过多精力放在跟学习不相关的事情上，如果大家分心进而影响到成绩，老师可就不能继续帮你说话了。”　　　　果然是委婉劝诫自己不要把时尚版块做得太吸引人。　　　　言棉暗地里苦笑，她这样做确实有些取巧，不仅以新颖大胆的方式在同学中一炮走红，而且言棉还用上了“饥饿营销”的手段，报纸限量供应，学生们只能互相传阅，连偷偷私藏都不太敢，顶多用手机拍下来或者去外面小印刷店弄个黑白复刻版。　　　　上面推荐的衣饰很多来自赞助商同款——言棉很有商业头脑，她知道接下来几年，这座城市的消费水平会发生飞跃式的进展，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学生们手里零花钱也变多了，有钱那还不得买买买？　　　　她选了几家数年后经营规模翻了好几番的品牌店，上门去跟他们谈赞助。　　　　虽然言棉只是个高中生，但她长了一张很有欺骗性的面孔，外表柔弱惹人怜，抿唇轻笑，眼里的期待叫人舍不得拒绝，偏偏口才还特别好，温言细语地把赞助的利弊往处一说，对方很快就动摇了。　　　　这姑娘说得挺有道理啊，赞助的话他们只需要出几百块现金，顶多再提供几件新款当赠品，如果能吸引十个学生上自己这儿来买东西，那就全挣回来了，还能赚得更多！如果没她说的那么顺利，大不了就赔点儿呗，也亏不到哪儿去，平时他们进货还有损耗呢。　　　　想到这儿，言棉眼底闪过一抹兴奋。　　　　按照报纸发行后的受欢迎程度，那些赞助商很快就能尝到甜头，下次去说增加赞助资金的事儿，肯定能顺利谈下来。　　　　“对了，”进了办公室，顾老师示意言棉把东西放自己桌上，“言棉，你文学社办得挺红火，也别忘了电台那边，新生篮球赛快要开始了，你可以提前写点儿东西宣传一下。”　　　　“哎，好，我下午就过去。”言棉爽快答应了。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班里同学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班主任丁老头儿前脚离开，坐在后门边上的男生马上通风报信：“丁老怪下楼了！快快快，咱们从前面溜！”　　　　班里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儿提着书包，怀里抱着篮球，你推我赶地出了教室，他们一走，其他人也坐不住了。　　　　“我们去给他们加油！”　　　　“我去帮忙看包。”　　　　“班长你组织一下拉拉队和后勤工作吧……”　　　　言棉作出好奇的样子，跟大部队一块儿去看他们练球。　　　　市一中前年新修了栋室内篮球馆，装潢挺高大上的，不过平时不对外开放，要打球得提前预约，还不一定批得下来。学生们一般都在露天篮球场练球，言棉过去的时候，篮球场的势力范围已经提前划分好了。　　　　人多，打全场是不太可能了，两个班3对3或者5V5，观众们站着把半场一围，书包衣服什么的往球架下一扔，就各自练开了。　　　　言棉掏出跟顾老师借来的傻瓜相机，抓拍在球场挥洒汗水和青春的少年、场边为选手加油鼓劲的同学、远远驻足朝球场投来一瞥的路人、拿着书本从窗口往下望的高三学子……　　　　透过镜头看到的世界让言棉的心顿时静下来。　　　　她不停地移动，挑选光线、角度最好的拍摄位置，为抓住某个瞬间反复尝试……熟悉的感觉沿着身体燃烧，让她一头沉浸进去。　　　　拍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想一直拍下去——　　　　啪！篮球脱手飞出，朝正举着相机心无旁骛的女孩呼呼飞去，没抢到篮板的徐天磊甫一落地，转身看清球的去向，他吓了一跳，拔腿就往那边跑。　　　　“当心！”　　　　男孩横冲上前想替女孩挡球，言棉愣了愣，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往后推了两步，抬手稳稳地把球给接住了。　　　　翻腕把球顶在指尖滴溜溜地一转，言棉目光望向傻张着嘴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运动男孩。　　　　“你的球？喏，还你！”她笑着把球抛了过去。　　　　还了球，言棉也没管其他人什么表情，快步走向场边某个角落。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刚才镜头一晃而过，她敏锐地发现了真正值得深入报道的对象……　　　　数天后，当地晚报转载刊登了一篇报道。首先吸引读者视线的是一张照片，热火朝天的篮球场上，跳跃奔跑的少年，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汗水，振臂呐喊的亲友团……夕阳照亮了看台最顶层托着下巴，期待而悲伤地凝视着操场的男孩。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而在他膝盖以下，是空荡荡的裤腿。　　　　记者声称他被这张照片里男孩的眼神所打动，进而走访了解了这个残疾少年的故事。他来自一个低保家庭，家有七十多岁的奶奶，下有两个弟弟妹妹，父亲罹患慢性肾衰竭，数度入院，治疗费拖垮了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母亲既要照顾丈夫，又要拉扯孩子们长大，患白内障却无钱做手术，已近完全失明。　　　　男孩从小品学兼优，心地善良。初二冬天，有人掉进河里，他跳下去救人，左腿因此冻伤，组织坏死，只能选择截肢。截肢后，他在家自学复习，最终考上了重点中学，作为一名高一新生，他非常羡慕篮球场上的同龄人，但他既不能跑，也不能跳，与周围的同学格格不入，只能坐在一旁远远看着大家。　　　　这篇新闻写得非常真挚平实，感动了很多人。不少人向报社打听，表示愿意资助这名男孩继续求学；市医院表示将减免男孩父母的医药费，尽快安排为他们动手术。社会相关公益组织也相继发声，捐资捐物帮助男孩家庭解决目前遇到的困难。　　　　电视台的车也来了，记者扛着摄像机对准了路口，一辆低调的车驶近，下来的一行人中有几个本地居民在新闻中多次见过的面孔。领带亲切慰问，电视台加紧制作系列报道……　　　　见义勇为的好少年红了。　　　　拍摄那组新闻照片的言棉也连带着沾了光。　　　　语文组组长激动得满脸通红，顾老师一脸欣慰，丁老头摸摸胡子冲言棉一个劲儿笑。　　　　言棉被他们盯得压力山大。　　　　“交流？”她低头看了看被塞进手里的邀请函。　　　　顾老师解释道：“对，省电视台想请你过去交流一下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