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歌在入住东宫的第三日见到了另一隅所谓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不是休沐日,那日晨起时,纳兰渊已经进宫上朝去了。她虽然起得不算晚,但也比不得他们每日早朝起的时辰,纳兰渊出门前来看过她,特地吩咐宫女不要吵醒她,有事让人去宫里寻他。  见她醒来,花羽连忙走到她床边伺候着,引她到梳妆台边梳洗。  花羽是纳兰渊拨给她的贴身宫女。  既是纳兰渊给她的人,她也便用着了。花羽正小心翼翼地替她梳头,忽然便听外头通报道:“姑娘,岳氏来拜见您了,您是见也不见?”  话到最后倒带了几分谨小慎微的意味,似乎生怕惹了她不快。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女公子在殿下心里不一般。  花羽见江昼歌面露疑色,便小声解释说:“是殿下的侍妾。”  “哦?”  “殿下没有收用过她。若只是旁人送的倒也无所谓,这个侍妾是陛下塞给殿下的,殿下不好拒绝。”花羽补充道。  江昼歌道:“请她到外厅候着吧。”  “是。”  梳洗完毕,江昼歌便去见了岳侍妾。岳侍妾见到她,先是拘了一礼,这才寒暄道:“早就听闻姐姐来了咱们宫里,等了这些天却也未见着姐姐的面,原是姐姐身份不同,是妾失礼了,还请姐姐勿怪。”  岳侍妾毕竟是纳兰勖送给他的,容貌自然是上佳,除了隐约的小家子气,倒也没什么了。她自己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如今见着江昼歌也未觉得有多么惊艳,面上却微含笑意,赞了几句江昼歌的美貌。  “岳侍妾何必取笑我?我不过是太子殿下麾下微不足道的小小门客,侍妾不必与我以姐妹相称。再者,要说美貌,我又怎比得上侍妾你呢?”  江昼歌有意敲打她,她也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注意自己的身份,莫要僭越了。  江昼歌美貌不输于她,说句“比不上”不过是客套一二,要是当真了倒显得她自以为是了。  “是妾唐突了,公子莫怪。”岳侍妾赔笑道。  “坐下说话。”  “多谢公子赐座。”  岳侍妾这才落了座。花羽得了江昼歌眼色,给岳侍妾上了盏茶。岳侍妾柔声谢过。  这茶江昼歌不认得,可她却是认得的。  这是每年西凉送来的贡品之一,名为“宁安”,意在两国修好,边境宁安。以往她在纳兰勖身边做事时见过,这茶叶除了陛下和太后享用外,只赏给了几位皇子。这个时节出的当是今年的第一批新茶,殿下却是拿来给了这女公子,想来不是寄予厚望,便是有意纳她为妃了。  岳侍妾盯着那茶水发呆,被江昼歌看在眼中,她开口提醒:“岳侍妾?”  岳侍妾这方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问:“公子有何吩咐?”  “不敢,”江昼歌摇了摇头,“侍妾是殿下的人,我可不敢累着侍妾,惹了殿下不快。”  岳侍妾的脸色有些许难看,但又很快恢复自然,她道:“妾虽名义上是殿下的人,却不曾得到殿下的垂爱,这东宫虽好,却也比不得外边的热闹,甚是无趣呢。”她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江昼歌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江昼歌说的是:“岳侍妾,慎言。”  今日岳侍妾过来,本是得了纳兰勖的命令,探一探这位女公子的虚实。谁人不知这东宫添了一位女公子呢?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几分考量的,都不愿开罪了她。若她不是未来的太子妃也便罢了,如果这事真的成了,得罪了她又如何好过?但她们也不至于过分讨好于她,殿下的倾慕者众,谁人拔了头筹,都不会容得下这些跟随白女公子的人。  她只是来确定一下江昼歌的心意罢了。  她希望有个能让殿下喜欢的人真心实意地待殿下好,又希望白女公子并非殿下的命中注定好让梦醒得迟一些,面对这样的江昼歌,她不知该喜还是悲。  她也不再绕弯子,直言问道:“妾可否问一句,公子心中,可有殿下的位置?”  江昼歌顿了顿手指,瓷盖虚掩在瓷杯上方,袅袅的水气从缝隙里溢出,带着丝丝缕缕的茗香。  “有。”  像是突然被人推醒,梦境豁然破碎,失意无处掩藏。又或者,其实一直都清醒着,只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故而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她低低地笑了笑,说:“殿下真是好福气,那位小姐心仪殿下多年,公子的心也在殿下的掌握之中。”  这话听着让江昼歌有些不舒服。  “放肆。”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便见纳兰渊从外面进来,垂到地面的长袍带起薄灰,复又沉寂在原地。他的脸上带着微不可查的怒意,岳侍妾自知闯祸,忽地矮了身形,拜倒在他脚边。  江昼歌则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他。  纳兰渊目光微动,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但他仍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岳侍妾一通,并着人将她送回了宫中。这是父皇塞给他的女人,若是不闹腾养着她也无妨,可要是出点错处,他正好借着这理由把人给送回去省得碍眼。  再者,他也想让他的阿昼知道他的心意。  “如何回来得这般早?”江昼歌问。  纳兰渊自然不会说实话,一边拿了一本折子,一边扯谎:“有本折子忘了拿,回来取。”  其实他是听说岳氏来了这边,怕岳氏惹她不快,就从朝上回来了。那本折子是空白的,江昼歌昨日闲来无事翻看过。  江昼歌也不拆穿,只催促道:“既然有事,便先去忙吧。”  纳兰渊“嗯”了一声,不再久留,转身离开。  屋子里又变得冷清起来。  宫里似乎出了什么事,纳兰渊没能在晚饭前赶回来,只命人往她那捎了一只锦盒,叮嘱花羽照顾好她。  江昼歌坐在桌前,小心抚摸过那只锦盒,细密的纹路雕刻在盒面上,每一处都小心地打磨光洁,似是担心收礼的人不注意划伤了手指。  “姑娘快打开瞧一瞧吧,奴婢也很好奇这盒子里头装着什么呢。”花羽站在一旁怂恿她启封,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大概摸清了江昼歌的性子,看似冷清,实则温和,一般的小事并不爱计较,是个好伺候的主,故而现下她也敢同江昼歌说些闲话。  江昼歌微微抬眸,那抹寒潭般的眸光似经了早风,隐约着几许暖意。  她伸手打开搭扣,内里被一块薄木料隔成两部分。左侧深红的软囊上躺了一柄小巧的凤雕象牙梳,梳齿根根分明,其上雀丝排列有序,可见其质料之珍贵,但比起这物件本身,她倒更喜其间寓意。  花羽“呀”了一声,忽又觉得不妥,自知失礼,抬起衣袖捂了自己的嘴。接着她笑道:“奴婢以往也听说过这象牙料子,只是未曾得见。据说是西凉特有的材料,在当地也颇为稀缺,轻易不流通于市。奴婢今日见着,倒是沾了姑娘的光了呢。”  江昼歌轻轻抚了抚那柄象牙梳,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早年西凉与北越同时伐晋,想来暗中达成了某些协议,而就国力而言,西凉偏弱,或许本就臣服于北越。至于西凉与大晋议和之事……说不准其中也有北越的手笔。当时如果她真的成为和亲人选,现下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后来嫁去西凉的是谁来着?哦,燕婉,那姑娘给她的印象不是很好。说来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性子不太讨喜,怕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才给人推到了那个位置去,虽说是做西凉的皇子妃,但孤身一人远离故土,又是那样的性子,怕是不会太好。  而事实上,也如江昼歌所想那般,燕婉在嫁去西凉后不久便失了夫君宠爱,府里侧室跋扈,她虽不至于被夫家苛待,但后宅里的事也够她吃一壶了。燕婉,燕婉,这样寄予了父母美好祝愿的名字,终究没能成功她一生的写照。  “西凉象牙,向来只贡于西凉皇室,殿下倒也舍得。”  若是纳兰渊在此,必定能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但花羽就未必了,她之所以被纳兰渊挑来服侍,自是因为她的乖巧,以及,不聪明。  江昼歌笑了笑,又看向另一侧。锦盒的右侧放着一支凤头绞丝簪,主体为羊脂玉,细节处嵌了鎏金,取的是“金玉良缘”之意。  花羽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先皇后的遗物。  她的娘亲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曾与她提起过这支簪。这是先皇后初入宫时,陛下赠给她的第一支发簪,皇后娘娘当初很是得了陛下一阵子宠爱,这柄簪子因了那层寓意常常被娘娘戴在发间,直到某一天,娘娘忽然便不再戴了,再后来,娘娘身体渐衰,终是去了。这簪子也便辗转到了殿下手中,留作念想。  事到如今,这位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份量,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花羽,”江昼歌将簪子放到自己发间比划,“可合适?”  “姑娘生得好,戴什么都好,自然是合适的。”花羽赞道。  “就你嘴甜。”  花羽扯了个鬼脸,朝江昼歌笑。  “收着吧,小心些。”江昼歌笑着将发簪放回锦盒里,合上盖子,将锦盒往花羽那边推了过去。  花羽应“是”,收拾了东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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