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两下轻叩声,屋内说话声渐去,接着又是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进来。” 有人推门进来,似是踟蹰了片刻,方才踩着碎步走到桌前,正是今早那爬了江昼歌床的丫鬟。未待两人发话,那丫鬟已先一步低了身形,膝盖软绵绵地跪了下去。 昨晚就是她服侍的昼公子。当初夫人将这差事分到她们手中时她还有些不愿,然,她第一次见到江昼歌时,先是惊艳于她的容貌,而后又因她的礼貌更添好感,便觉得自己反正也是个丫鬟,要嫁怎样好的人家亦是不切实际,这昼公子这般好,又是太子手下的人,倒不如顺了夫人的意,与那人为妻为妾。 “我听说刘管事的儿子心仪你?” 当她听见夫人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颤了颤。刘管事的儿子刘仁是个极多情的人,每每领了月钱,便会去那窑子里找他的仙儿,没有银子的时候,便仗着父亲的身份勾搭府里的小丫头,这里摸一手,那里掐一下。丫头们身份低微,靠着这府里的月钱养着自己贫苦的家,自是敢怒不敢言,前些日子,她还瞧见同屋的翠儿从刘仁那边回来便哭了好一会儿。后来翠儿不知什么原因便一根白绫吊死了,那刘仁也被老爷叫人好一顿打,最近身子好了又想着来招惹她。 上一次她见到刘仁的时候是在小花园,那时刘仁硬拉着她的手喊她“宝贝兰儿”,一只手便探向她的胸前和腰部,纠缠不休,好在夫人的贴身丫鬟菊儿路过,他这才罢手。 于是夫人也便知道了刘仁的心思。 说来那刘管事也是夫人的远亲,夫人不向着他,她还以为夫人是个多么是非分明的人,直到昨日夫人对她说了那么一席话。 纳兰渊见她久久不言,便主动询问道:“有事?” 兰儿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昨晚都是兰儿的错,请公子责罚。”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是不得昼公子心意的了。而她这番动作,确实损害了昼公子和太子的名声,她不来请罪,实在是心里过不去。再者,她自己本也存了几分私心。 “索性也不曾发生什么,姑娘不必介怀。”接话的是纳兰渊,这句话既是对兰儿说的,也是对江昼歌说的。 这件事本就不是阿昼的错,凭什么让她来负责? 兰儿一时说不出话来,身子却不曾挪动,仍旧跪在原地。 纳兰渊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见过许多贪慕权势的女人放弃自尊去攀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亦见过不少男人为了荣华一门心思放在经营裙带关系上,身在那样的位置,他太明白其中的关窍。 于是他便假意询问道:“姑娘还有事?” “没……” “那便下去吧,我与阿昼还有事要谈。” 兰儿见他无意再提此事,只得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纳兰渊安抚了江昼歌几句,顺便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叫她早些准备着。 吃完饭后江昼歌便回了自己屋。至晚间,纳兰渊又派人叫她到他屋里一起用饭,她出来时路上遇见一个家丁,看她的眼神颇为不善。 江昼歌心下奇怪,但并未很在意。 吃完饭后她在纳兰渊那休息了一会儿,便辞了他离开,说还有事要办。 夜深人静的时候,江昼歌房屋的窗子忽然颤了一颤,旁人或以为是起了风,也不曾在意。 一名黑衣女子翻窗进了屋,落在江昼歌床前的空地上。 床上的少年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道了句“你来了”。 女子微微颔首,随即单膝跪地,道:“主子请吩咐。” “纳兰晔的事你且看着办吧。” 女子转了转眼珠,将近来发生的事过了一遍,心下了然,道:“属下明白。” “嗯,去吧。” 女子正欲退出,忽然听见屋外起了动静,隐约有火光摇晃在她的窗棂上。接着便听屋外一个男人敲门,假意赔礼道:“府里进了刺客,为了太子的安全,还请公子见谅,让小的们进来搜查一番,确保您的安全。” 江昼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女子一眼,先是责备,后是无奈,继而偏了偏头,示意她躲起来。 女子立即会意,轻手轻脚上了床,躺进床内侧,借着外侧隆起的的棉被遮蔽身形。 “进来吧。” “得罪了。” 房门忽的被人大力推开,正要撞在旁边的墙面上,却因了门轴限制发出两声“嘎吱”脆响,复又弹回来一些。 江昼歌坐在床上,肩头披了外衣,目光虚浮,似是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直教人想到“沉静”二字。 家丁们在她屋里搜了半天,寻遍各个可能藏人的角落,都没有收获,便想着许是弄错了,就要离开。 可偏有一人揪着不放。 “不可能,我分明看见有人进了这屋,外边也没见人出去。” 江昼歌偏过头去找那声音的来源,这一瞧,可不就是傍晚碰到的那个家丁? “行了,折腾半天了,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江昼歌不耐道。 “小的是为了公子的安全,还请公子勿怪。”刘仁笑着给她赔礼,嘴上是那般说,可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床帘后传来清冷的声音:“如果我非要怪呢?” “既然公子都怪了,不做岂不白担了这声怪罪?”刘仁的语调越发阴阳怪气,摆明了与她对着干。 刘仁身后,原本以为府里真的进了刺客的家丁们如今也吃了一惊,但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一边是掌管府里一应人事调配的刘管事,一边是东宫太子的势力,两边都不能得罪。 “你敢!” 刘仁便要吩咐家丁们上前搜她的床,家丁们踌躇不前,他便嗤笑一声自己走了前去,抬手便要去掀那窗帘。 “你们不敢,我敢!” 床帘被他挑起的一瞬,一记耳光落在了他肥大的脸上,黝黑里烙下一片鲜红的手印,顿时显得他红光满面,活像那刚燃上的新炭。 刘仁疼得立马捂了脸骂骂咧咧起来,可他又不敢动手,这毕竟是太子手下的人。他如今口头得罪江昼歌还可以拿安全为借口含糊过去,可要动了手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和老太爷那边不好交代。 刘仁眼睛一尖,便瞧见了江昼歌床上的另一道影子,叫道:“就是她!刺客在这里!” 然而周围却无人回应,有的是不想,有的是不敢。 不想的是江昼歌,不敢的是府里的下人。 江昼歌低垂了眉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有几分乖顺的意味,仿佛被人捉着了错处。刘仁见此,也顾不得脸上的火辣感,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 里头那人也不躲了,自己走了出来,却是一张兰儿的脸。 刘仁惊讶道:“兰儿?” 假兰儿亦不识得此人,只能故作扭捏不搭理他,以免露出破绽。 “哦?兰儿姑娘今儿个又爬了阿昼的床?” 这声音…… 纳兰渊在门外站了许久,此时发话,明摆着是看她的笑话。 “殿下是来看我笑话的?” “非也,本殿下是来护短的。” 两人自顾自说话,仿佛周围本无一人。 刘仁听见那句“护短”,自然知道自己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闹得动静这么大,府里人自然也都知晓了,陆续赶了过来。他们见纳兰渊在,便都跪下拜见。纳兰渊都只“嗯”了一声,不曾叫他们起来。 “殿下……殿下饶命……小的……”刘仁心下害怕,一时说不出话来。 纳兰渊这才走到许老太公身边,作势要将他扶起。许太公正要起身道谢,却听纳兰渊含笑道:“这府里的人太多了,老太公上了年纪,许是精力有限,底下的人背着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不能怪您,您先起来。”听罢他刚直起来的腿又弯了回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赔了笑道:“是老夫的失职,还请殿下不要与小人计较,莫要气坏了身子。” “本宫倒是无妨,只是许家书香门第,担心污了清名。”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的下人品行不端,影响的是主子们的形象,这样的恶仆还不赶出府? 许太公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谢殿下关怀,老夫定不会让此等恶仆毁了许家清誉。今日之事还请殿下多多包含,老夫在此给殿下赔罪了。”说着便又要跪。 纳兰渊摆摆手:“免了。” “夜深了,都回去吧。” 众人这才陆续告退。 屋里只剩下四人。 江昼歌对那假兰儿道:“你先走吧。” 假兰儿领命离开。 纳兰渊对许秦道:“你也出去。” 如此又只剩了两个人。 两人对峙了片刻,最终是纳兰渊牵了她的手,托到胸前,放在自己心口。 她感觉到指间有什么在跳动着,不急不缓,让她的心也渐渐变得沉静下来。 “你也不必如此瞒着我,有些事我知不知道,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 江昼歌沉默。 “阿昼,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可明白?” 纳兰渊的话听来有些突兀,却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合适。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有我在你身后,这便已足够。 良久,他听见她说: “嗯。” 次日下午,纳兰渊便得到了消息,刘仁被许老太公逐出了许府,连带着刘管事也很没面子。 刘管事与刘仁不同,除了特别宠爱儿子以外,他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此次儿子被逐,对主子虽有怨怪,但更多的却是对这儿子的痛心,同时也有自责。想他三千里地一根独苗,自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成想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老妻亦是多次哭哭啼啼说他惯坏了儿子,如今儿子被赶出府,就当让他长长记性,若是能改正一些也算是好事一桩。念及此处,刘管事也便坦然处之了,只托人多照看些,有什么大事再来与他说。 后来刘仁回来的时候性子大改,虽还有点花心的毛病,但也算收敛了许多。年末的时候刘管事想着他年纪也不小了,便想让他娶个媳妇收收心,但前提是他不可再轻薄姑娘们,也不能亏待了自己的小媳妇。 不知怎的最后刘仁竟和那兰儿走一起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因为急着回京,一行人不日便离开了月城。之后虽然因为纳兰渊的身份应酬多了些,但安全方面却是好了许多。毕竟挑明了身份之后,再要对他下手,可就成了谋逆了。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北越的国都——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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