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六字真言的佛珠护住了娆羽六年的安宁人生。 而今珠翠满头、贵不可言的娆羽在众人打量中双眸含情,将所有的不屑、担忧、难以置信、幸灾乐祸一一收入眼中,思绪却在放空。 六字真言第一字——“唵”! 接天无穷碧的莲叶,映日别样红的荷花,一年一度的佛道盛会莲华法会,被说有佛缘的娆羽被送来聆听佛音,青年牵着四岁的女童走过木鱼声声,青石小道留下了当年的一问一答。 “释妙师傅,娆娘心中苦,佛能给娆娘一颗糖么?” “众生皆苦。” 六字真言第二字——“嘛”! 明月当空,蛙声独鸣。 五岁的娆羽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的释妙。 青年神情温柔而冷漠,看着月光下眼神清澈而懵懂的女童,开口:“凝心听,这是夏末秋初最后一只蛙的哀歌,人生一世便在这声声悲鸣中。” 六字真言第三字——“呢”! 冬雪飘飘,一枝红梅被女孩攀折手中。 湖心亭中,传来琴声悠扬。 娆羽回望过去,只见释妙低头抚弄着手中的古琴。 一曲了,青年细细拂拭着古琴,唇角含笑,眼神怜惜,亦如他抬头看向娆羽的眼神。 六岁的娆羽却觉得今年的冬天好冷。 六字真言第四字——“叭”! 元宵佳节,火树银花。 娆羽举着手中“弥勒佛”的泥人轻声问:“一直笑着,他真的开心么?” 合掌念经的释妙轻轻笑了:“佛笑,是笑天下可笑之事。” 七岁的女童凝视着青年,又问了:“那娆娘可笑么?” “痴儿。” 六字真言第五字——“咪”! “父亲说再过三年,就送我去镜花庵。”八岁的娆羽趴在经书上,小声嘟囔。 “慈惠大师佛法高深。”翻阅着经文的青年拿起笔,仔细在一旁的宣纸上抄录着。 “释妙师傅不能一直做娆娘的师傅么?” “人之相遇,不过落叶随风,落花随水,不必执念。” 六字真言第六字——“吽”! “今日,府中来了一位琴师,顶顶有名的,唤作无纠,说是自请要教我琴艺,皓娘都没有呢。”九岁的娆羽叽叽喳喳地对青年说。 “风吹花动心不动,静心。”释妙大师停下敲木鱼的手。 女孩脸上的笑意收起,她轻声问:“娆娘心中苦,佛能给娆娘一颗糖么?” “世事如梦如幻,甜是一时,苦海无涯,唯有勘破放下,方能渡。”青年依旧笑容悲悯而冷漠。 娆羽却注视着地上一行爬过的蚂蚁,轻轻说:“今日给我的午膳中有一道苦瓜炒鸡蛋,释妙师傅知道娆娘受不得苦味,无纠师傅看到后,给我一颗牛乳糖,释妙师傅可知我从未吃过这般甜的糖。” 释妙半晌不语,他看着娆羽,眼睛里是寒鸦冷月的寒意,方慢慢道:“迷障了,何得正果?” 娆羽却笑了,双眼却弥漫了水汽:“正果是甜的么?” 释妙终究是不悦了:“甜是带毒的甜,糖是包黄连的糖,我教了你六年,你竟然不悟!” 这一日,恰是暮春天气,荼蘼盛极,飞花漫天。 娆羽小小的身影在春光中瑟缩了一下,她咬了咬牙,突然跪了下来:“娆娘不肖,白费了释妙师傅的教诲,可娆娘不愿渡苦海,不必说是包黄连的糖,哪怕是含了刀的糖,娆娘也愿意去尝,甜一时就一时,甜一刻就一刻。” 闻言,青年如雪莲般的脸上升腾起怒气,娆羽仰起头,望着眼前这个因为怒意带了丝人气儿的佛道圣僧,继续说:“从今,从今,娆娘就不烦扰释妙师傅了!” 良久,良久,释妙双手合掌,长叹一声,闭目诵经起来。 娆羽站了起来,擦了擦夺眶而出的泪,转身离开。 从此,再无关晨钟暮鼓,只有依依杨柳。 当娆羽从回忆中惊醒,只见释妙大师合掌告退,两人视线相撞,释妙合掌而笑,娆羽微微愣神,转而勾出如花笑意,一身桃花粉色衣裙,风流天成。 “鸾妃好大的架子,跪下!”待释妙大师离开后,妃子们跟随着太后回到了大殿中,还未坐稳,太后就猛然呵道。 娆羽摇着玲珑小扇,步履婀娜地从座位上站起,又一步三摇地走到大殿中央慢慢跪下,启唇而笑:“不知臣妾做错什么,惹得太后娘娘这般不悦。”声音娇软,如空谷黄莺。 “狐媚子!”楚皓羽听到不知道谁低低地骂了一句。 “鸾妃年纪轻轻,脑子却是不好,哀家见不得有人穿桃粉色,鸾妃该不是忘了!再次犯忌,就是皇帝来了,哀家也要治一治你这轻狂样子。” 韦妃见太后发怒,刚想打个圆场,却见娆羽低低笑着道:“太后容禀,这是臣妾义母所赠,说是今日十五,穿桃粉色吉利,陛下一向以孝治天下,义母慈爱之心,臣妾又怎么能辜负呢?” 太后身边的何嬷嬷呵斥道:“你义母何人,也敢拿来让太后宽恕!” 娆羽浅笑,千般风情万种风流,却让在座的妃子咬紧了牙,娆羽一字一句慢慢说:“臣妾的义母,太后见过的,就是肖老太师的夫人啊!” 韦妃闻言大惊,看着太后脸上同样震惊的表情,却慢慢放下心来,肖殷氏,同样犯了桃粉忌讳的女子,老太师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后娘家琅琊王宫家一脉半数子弟青云之路尽断,鸾妃今日怕是有备而来,这后宫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楚皓羽抬眼见太后的脸色扭曲了一下,怒极反笑:“好,好,好,鸾妃果然孝顺,哀家自然不能罚你了,” 娆羽低眉顺目道:“臣妾有错自该认罚的,只是若是无错,还请留着蒲苇之身侍奉陛下。” 一室皆静,只听见太后身边的何嬷嬷道:“太后累了,诸位娘娘回去吧。” 娆羽抬起头,只看见太后离去的背影。 一双温热的手扶了过来,韦妃边扶娆羽站起边道:“妹妹好胆色。” 娆羽含笑:“害姐姐担心了,今日天气好,我请姐姐饮茶。” “极好极好。”韦妃爽朗一笑。 另一边,密室之中。 一身玄甲的青年跪在地上。 姬宫穆在纸上勾画着,听着青年说完,笑着自言自语道:“这般骄纵,有了靠山就要耀武扬威出去。” 青年听着自家陛下宠溺的语气,默默不语,忽然听见姬宫穆问:“你说释妙大师对鸾妃有回护之意。” “是。” “去查释妙。” “是。” 姬宫穆温柔抚摸着宣纸上已经画好的女子容颜,低声道:“娆娆是父皇给朕寻的小仙女,谁也不能抢走。” 玄甲青年离开之时,回望,在烛火之中,帝王继续勾画着,神情宠溺温柔,不知为何,一股寒意却从心底慢慢升起。 这样的神情,他在另一个人脸上也见过,在先皇姬睿芳的脸上,当他为了一个女人而疯狂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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