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棋界分为神宫寺等人所属的“关东”以及京都大阪等地出身的棋士们所组成的“关西”。  听名字划分就知道这两边的关系不是特别好。  但实际上以东京为核心的关东将棋联盟对关西有绝对优势。毕竟东京的将棋会馆位于年轻人的天堂·原宿附近,所属棋士是关西的三倍以上(这跟地理位置可大有关系!)头衔保持者几乎都是关东的棋士,新手和定迹也大多是发自关东……直到京都出身的天才少年宗谷冬司横空出世。  “我们关东棋士的将棋风格既纤细又鲜明!宗谷君如果要修业,请务必选择我们以研究之名再三磨练的关东棋风!”  直接帮会长把翘尾巴的真心话传达到关西,十有八九被关西棋士们揪住尾巴抽打到死。仅剩一两成的可能性是神宫寺赢下关西将棋会馆里的所有人然后名正言顺地把关西的年轻天才拐骗到关东的研究会去。  接近少年天才宗谷冬司的第一步是直面京都之鬼的棋盘!  “特意从东京过来,辛苦了,神宫寺九段。话说,你要见谁来着?”  狐狸!虽然是关西将棋协会里较好说话的一员,但只要是瓜子脸细长眼睛的公家贵族长相,不,狐狸长相的棋士,都是肚子里能翻好几条船的老狐狸。  神宫寺把纸扇啪嗒一下合上,正面落下一子。眉毛胡须连在一起快把眼睛遮住的玄田名誉九段撩起黏在眼皮上的须发,撑开细长的眼线。  “真是华丽呀,这一手。”  “必须的,老爷子。”  相较于时髦且华丽的关东,喜欢跳脱定迹、采取力战型的关西将棋经常被吐槽为粗鄙又难缠,山贼一般的存在。和大阪同处关西的京都稍微特殊一点,虽然总是跳出关东创立的经典定迹,实际上还在按照更古老的京都风定迹行走,跟退隐以后依然到处找年轻人传授(□□)的玄田九段一样。  “住院中的石田老弟已经明确表示要退休了,这个赛季怕是没什么人敢跟宗谷少爷对上,哦,赛季快要结束了是吗,咳咳。”  神宫寺及时地用扇子挡住差点溅到自己脸上的飞沫。  “嘛,正如神宫寺九段所见,把照顾过自己的长辈击溃到心脏休克不得不住院,实在做过头了一点,做过头了一点……”  尤其是在重视人情义理到达变态程度的关西棋界。不过,刚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劝说年轻气盛的宗谷天才移籍关东!  (至少得让我见过一面再决定要不要接手,会长。)  神宫寺再次挥动纸扇让笑眯眯从棋盘上钻出来的现任关东会长的幻像随风消散。  以及,少爷这个绰号一听就像是一等一会给长辈添麻烦的年轻人……  “见一面吗,我去给宗谷家打个电话看看,打个电话看看……”  每件小事都要复述两边,绝对是老糊涂的表现。借用隔壁洋室里的电话机打完电话回来的玄田九段顶着一张狐狸脸乐呵呵地回到棋盘边,“真抱歉啊,少爷这段时间都在塾里学习,神宫寺九段或许要上门,欸,这个古语怎么说,对,去而往教,去而……”  “可以了,我知道了!请把宗谷家地址写给我,我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上门拜访的。”  “哦哦,晚饭的时间蛮好的,请在那个时间去吧。少爷肯定从塾里回家陪祖母大人吃晚饭。不过啊,还真是可怜,刚忙完这个赛季,又要面对高中毕业的延期,高中毕业的延期……”  这样吗,那小子还没从这个冬天挣脱出来羽化成鹤啊。  宗谷冬司,念出来便觉得清冷的名字。吾辈世界里的神之子。  “待会一起去散步吗,神宫寺九段,可以帮你指一下路,洛南高等学校那一块记者们密集的地方也是少爷的出没场,咳。”  十九岁的新人王,二十岁的七段。连胜的顺位战,把近乎父亲的前辈逼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心脏休克送到医院抢救的强悍,一方面……又是连续被学校留级的问题男子高中生。极端矛盾的设定塑造出八卦新闻和少年漫画的最佳主角。  “不劳您和我一起去了,我还是直接上门拜访吧。”  神宫寺帅气地把西服外套搭到一边肩膀上,起身告辞。背后的玄田九段还是定定地坐着,神宫寺终于忍不住回过头问道:“老爷子,宗谷家的地址你不是还没说吗。”  “银阁寺。”    别号京都之鬼的玄田好像吟诗一样悠然吐出一句。    “这种地方…景点正中央不是会被记者们抓个正着吗?”    “不,不,是处很安静的宅子。”    虽然宗谷一直是将棋摄影界的宠儿,但京都人对隐私十分看重,绝不会轻易把住址透露给外人,包括视作外人的关东将棋联盟诸人。    “我所说的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请看您和少爷的缘分吧,古歌云,独居深山里~”    京都的老狐狸!    群山怀抱的京都比东京寒冷许多。从哲学之道走去银阁寺一带,因为画家桥本关雪夫人而得名的“关雪樱”在沿途两旁盛开,早开的花瓣散落水面和道路上。不是赏花季,所以游客几乎不会来访,缓慢行走的京都人大多安静地停在道路一边目送落花流水。    “真是风雅啊。京都,最高!”    差点一甩肩上的西服外套振臂高呼出声,但看见一副公家脸长相的京都路人冷淡的眼神,神宫寺总算克制住避免高声喧哗留下“关东人都是莽汉”的印象。    在所有人自觉保持沉默的赏花所,有个学生模样的家伙因为走路埋头看书,撞断了几根低垂下来结有蓓蕾的花枝。    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眼镜少年依旧捧着书踩在粉雪一样的花瓣上沿着小路往前走。    “京大的秀才吗,好一副傲慢的嘴脸。”“像粗鲁的关东人一样。”一一议论这些的京都人也是傲慢到不得了好吗……    少年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神宫寺稳稳地拉住围在少年脸上的大围巾。围巾脱落,露出清秀的脸庞,白鹤一样的少年好像没把神宫寺放在眼里,依旧往前走。    “喂。”    借助个子高的优势,神宫寺把棋谱公式书从少年手中抽走。少年的眼神波动了一下,关雪樱的花瓣逆风吹到两人身上。    这是在电视屏幕以外两个不同时代的天才的第一次相遇。    命运的邂逅一一对象能不能安排成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呢!?而且捧着棋谱书籍旁若无人地在路上走,这种行事风格会被讨厌的!    “只有阿呆才去当职业棋士。”    隐隐听见普通人的切切私语,事实不是这样的,请听在下解释啊!    不打算陪傻瓜一样的神宫寺在路人面前一起出丑,传说中的天才少年用围巾罩住半张脸低头加快了步伐,走进小径分叉的古老街巷。为了不被清秀的白鹤甩掉,神宫寺匆匆忙忙紧随其后。  简直是天生为了避免人类追随而存在的步伐,在七绕八绕的僻静窄巷里,神宫寺气喘吁吁地喊道;“书,不要了吗,很贵的……”  领先在前的宗谷停驻片刻,随后转过身走到神宫寺附近。  “请把书还给我。”  从粉嫩的嘴唇间吐露的京都话跟关雪樱一样轻轻飘落。  终于有点像个好孩子了,神宫寺挺直背脊把书交还到宗谷手中,有些炫耀地说道:“我留下的棋谱,你觉得怎么样。”  “……”  毫无反应。宗谷专注于检查书页是否被神宫寺这个莽汉弄皱,似乎尚未意识到颇负盛名的神宫寺九段就站在自己面前。  “神宫寺九段留下的棋谱,在宗谷七段看来是什么样的。”  压低了姿态,依然得不到回应。  辜负神宫寺的耐心,宗谷收起棋谱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冒上火来的神宫寺把自己的名片塞进宗谷的大围巾里,纸片的锐角硌到小巧的下巴和秀气的脖颈,神宫寺的怒气也没有缓和。  傲慢的小子,居然把九段当傻瓜看待,不能原谅。  “神宫寺崇德,九段。”  宗谷定定地看着从围巾里摸出的名片,念出了声。散开的围巾像动物尾巴一样斜搭在一边,头顶的呆毛抖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可爱。  “很绮丽。”  “不用这么直接夸奖我,我是很谦虚的……”神宫寺挠了挠后脑勺,笑出了声。  宗谷翻到公式书扉页,淡淡说道:“照片和人不太一样。”  特意选用了年轻时的照片,当然比真人更帅气!  以及,这种一根筋的说话方式,大概不曾交到朋友吧。  “一个人,去关东看看吗。关东的会长,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反正在关西也不像是有朋友的人。去关东只会拥抱更加广阔的世界,不会有任何损失。  无论在哪里都不会交到朋友,一个人漠然地变强。  “高中那边……”  该死,这家伙今年又留级了呢。径直退学比较方便吧。好像听不懂标准语一样,宗谷一再重复道:“得回去和祖母大人商量一下。”  “噢,那你回去跟那位祖母大人禀报吧。”  神宫寺有些烦躁地从衣兜里翻出香烟准备点上。转身要离开窄巷,背后发出挽留的一击。  “棋盘,放在家里。”  回过头来,冰潭水面一样的眼眸出现了破冰后的浮光。  不习惯用言语交谈,一切交给将棋决定,这种人在关东也不算少见。按照对弈前的习惯,神宫寺吸了一口烟。  “打扰了。”    庭院里竹鹿落下清脆的回响。  理所当然地穿着和服,年纪看起来并不轻的女佣相当大声地向行走在廊上的两人打招呼。在较大的音量下才会有反应的宗谷点了点头。  在这个家里呆了许多年的中年女佣用软糯的京都话絮絮叨叨地说道:“少爷今天没去塾,老师打电话到家里,夏子大人担心得不得了,药也吃不下去呢。”  被家里好几个女人包围真是辛苦啊。不过,相比没有异性缘的家伙们,可算是奢侈的辛苦。  此刻关东关西的众多棋士难得声气相通地在各自岗位上打了个喷嚏。  “职业棋士.....诶,少爷没去上课又去下棋的地方吗,夏子大人肯定会很生气!”  “请替我保密。”  白鹤一样的美少年向中年女佣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女佣的脸上一下子布满绯云,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头。只凭这样的小动作也有这样高的魅力值,这个年轻人未来果然前途无量。  和服下摆蜿蜒滑过光洁木地板传来了沙沙声。  “夏子大人!”  绝世美女!虽然是六十岁年龄段里的。  转头看到祖母脸庞的瞬间,宗谷不由往神宫寺的方向倒退几小步。被神宫寺握住了手臂之后,少年迅速恢复镇定,“这位是从东京过来的客人。”  “初次见面。”  身为一家之主的宗谷夏子以古老京人偶一般僵硬但高雅的姿态向先低头的神宫寺回礼,玻璃珠一样的灰色眼眸依然透露着警戒。  中年女佣走上前扶住膝行至室外的老妇的胳膊,在其耳边复述了一遍,音量丝毫不减,所以神宫寺也能听清:“这位是少爷邀请进门的客人。是东京人。”  “将棋的客人吗。”  清冷的音色跟宗谷颇为相似。名字是夏子,也有过如花般的美貌,如今只剩下人生的冬季。  (所以才给宝贝的孙子起名冬司啊。)  步入客厅,神龛内摆放着快能凑成全家福的四张黑白照片,神宫寺向神龛合掌施礼,没忍住睁开眼瞥了一下神龛中四人的长相,随即又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女佣点起的线香是白梅檀。五感官能像那香气一样跟随亡者而去逐渐变淡的宗谷夏子由女佣搀扶着在主座坐下。神宫寺突然有种奇妙的预感,仿佛宗谷夏子的一生都不曾迈出京都的古老庭园,被和服裹住的腰与腿始终粘合在一叠一叠的榻榻米上。  在亡者们的注视下,女佣给未亡人夏子和神宫寺端上茶水。  想出种种示好的话语,都无法直接传进宗谷夏子的耳朵里去,女佣把自己说出的话用京都话翻译出来,靠在夏子的耳朵附近大声地报出。神色比冬日冰潭还要淡漠的老妇即使收到对自己美貌天花乱坠般的赞扬,脸上也不起任何波澜,顶多用凉薄的语调回几句客套话。一般耳朵不好的人说话会比正常人更为大声,但宗谷夏子正好相反,世界里大部分的声音都从她的生命里过滤掉,吐出来的话语也是浅浅的。有时动了动嘴唇,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在座的其他人根本无法从嘴型中解析出只言片语。这个时候只能由神宫寺主动招呼,女佣才附在夏子耳边大声问道:“您刚刚说了什么?”然后再把宗谷夏子过于轻微的礼貌话语经由自己的高嗓门复述出来。借助人形传声筒的一来一回,耗费了双倍时间,而对话毫无进展。  ——也不算毫无进展,至少亲眼见到了活在另一个时代里的标准京美人。宗谷冬司惹人怜爱的俊美容貌继承自英年早逝的父母没错,但灰色的头发和眼眸无疑直接来自祖母夏子,对世事极为淡漠的神情,高岭之花般的气品更是受了京美人祖母的影响没错。  公家贵族余孽。  神宫寺在心里划出一个判断句,打量完宗谷夏子虽有皱纹但依然冷艳的脸庞,神宫寺再比较了一下宗谷冬司的长相。远没有祖母那样的与世隔离感,尚是留级高中生的洋服少年规规矩矩坐在祖母下方的坐垫上,望着面前的榻榻米出神地想些什么。祖母和神宫寺的客套交谈并不是他所关心的话题。秀气的眉毛、沉静的眼神、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小嘴,然后少年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托住纤细的下巴对着工整如八十一格将棋盘的榻榻米垫颔了颔首,凭指尖在想象中的一点落下。  “小司。”  感觉到祖母平静语气下的不悦,宗谷冬司把白皙的手放回到膝上。宗谷夏子客客气气地用京都话向神宫寺招呼道:“寒舍让您见笑了,如不嫌弃,请留下一起用晚饭吧。”  “那就麻烦你们了。”粗神经的神宫寺满头应允下来。点头致谢的瞬间,空气突然冻结,释放出“你这个不懂得读空气的傻瓜”的满满寒意。呀,果然是群山环绕古风犹存的京都,讲反语都那么客气文雅。神宫寺大咧咧笑着在下逐客令的家主面前摇起了纸扇子,突然间对上了宗谷眼镜后闪烁着的或许能称之为期待的浮光。随即,少年又把头低了下来。  这个年纪还没有学会跟大人一样用文雅的浅笑掩饰自己。只是为了想象中的一着,神宫寺十分确信自己能成为屋檐之下最佳的讨论对象。  “吃饭时请守吃饭时的秩序。”  孕育出百年一见的天才的家门完全掌控在固守古老规矩却丝毫不解将棋之趣的女人手里,简直不可思议。房屋的选址,庭院的设计,室内的陈设,都是按着某种家主认定的理来安排。在晚餐时段,一道道呈上的京料理也遵循着理的秩序。料理,就是“料想”并“合乎”食物之道理。传说中只有用京都的菜、京都的水烹饪出的料理,才能叫做“京料理”。春天的樱饼、淡竹、上豆,夏天的海鳗、毛豆、葛烧,秋天的柴渍、香橙、河虾,冬天的冰鱼、赤芋、蕨菜。  打破食不语的仪式感,神宫寺在一碟一碟菜肴呈上的间隙向女佣询问:“为什么三月里吃的还是蕨菜呢,不是有更多春天的配菜吗?”  “您说什么呢,旧历的元月还没过去,夏子大人她还是习惯享用冬季的渍物。”  不知道自己说出去的话会不会被听觉微弱的祖孙二人注意,但想想明治以来就放弃了的古老纪月方式居然还在房间里延续,好像真得处于大冬天一样变冷了不少。  极小份的精美菜肴,神宫寺一口就能吃下,吃完之后唯有百无聊赖地注视珍贵器皿上美丽简洁的花样。对食物的滋味,器形的优美都漫不经心的宗谷冬司将食物快速地放进嘴里,咀嚼数下吞咽下去后又陷入思考之中,进食不过是维持大脑机能所需的必须活动而已。  和男子完全不一样的进食方式,宗谷夏子稍稍张嘴缓慢地将菜肴一点一点吃下。一家之主的用膳速度决定了下一道菜肴的呈上时间。无论吃到哪一碟都保持同样文雅肃穆的神情,神宫寺多少想要怀疑宗谷夏子的味觉是否真能品尝出不同菜肴的味道。仿佛特意回应神宫寺的不信任,宗谷夏子尝过最后一道菜肴后对着女佣说道:“转告一下厨师,今天的菜味道过重了,我们家可是道地的京都人。”“不是说关东来的客人……”中年女佣咕哝着退下,马上又有新面孔的女佣呈上饭后的清茶。算是殷实的家门吧,做事熟练的女佣足有三四个。喝过茶,宗谷夏子委婉表示自己要回屋休息,不方便出门送客。神宫寺神态自然地编造出谎言:自己预定的酒店就在银阁寺附近,稍晚一个人步行回去即可。但是望见和祖母一同退出的宗谷冬司的背影,神宫寺握住的茶杯不由滑了一下,热水溅到手背上。  身为职业九段难道在同类的鉴定方面出错了吗?  不死心地在撤去食桌后变得越发冷清的和室里盘腿坐着等待,少年按照约定终于抱着棋盘再次出现。  仙鹤一样灰白底色的和服。  “噢。”  神宫寺简短地打过招呼,抱在胸前的双手摊开压住棋盘边缘。古老又珍贵的杉木在自己手掌的触摸下仿佛具有了生命力……问世至今快有一百年的珍品,与高段棋士的身份颇为相称。不过对二十岁的年轻人而言过于奢侈了点。  作为有头衔的上位者,神宫寺拿起飞车的棋驹正准备先落子,宗谷以单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轻缓而有力地开始复现公式书上的一局。  由神宫寺和柳原共同开创的美丽的棋局。  被晾在一边的神宫寺看着的宗谷一步一步推衍着棋局,根据那堪比照相机的记忆,目前的局势和棋谱上的记载完全一致,双方的发挥都十分稳定。直到中盘的第63手。  “成香,7七银……” 宗谷对着棋盘缓缓诉说道,随之移动双方的棋子,平衡的局势在几手变动之后已有隐隐倒向先手的趋势。  神宫寺秉着呼吸在棋盘之外观看宗谷对自己和挚友思想世界的揣摩,在跟上宗谷的思路之后,神宫寺执起后手方的角行,介入棋局之中。  同角,2八步,3七金。  端步完全舍弃掉,强悍有力的一步。宗谷的眼镜从鼻梁上滑了下来,视线茫然飘向了神宫寺。也很可能不是望向神宫寺,除了将棋,宗谷冬司不会对他人展现自身过多的东西。  “如果是阿朔,不论后果怎么样他肯定会下这一步。他可比谁都想赢下我呢。”  即使是无比狼狈的姿态,无法和挚友一起留下美丽的一局,能看到一点希望就咬紧牙关浑身颤抖死撑着绝不认输才是柳原的本性。  真正和挚友对上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一幅咬牙切齿的表情。  神宫寺咔嚓一下打开纸扇,纸扇上题写着“绝顶”的汉字。  头衔者所题写的纸扇,一般的年轻家伙看一眼都会因为羡慕嫉妒或恐惧而暂时失去平常心吧。因为眼镜没戴好看什么都不清晰的宗谷低下头把眼镜扶正,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对神宫寺打入的一步进行反击。  “我说你,稍微看看对局的人是谁吧。”直到宗谷站在神宫寺的立场吃掉一驹,神宫寺本尊才合拢纸扇在宗谷手边敲打了一下。  “坦诚一点,请求和我对弈,我还是愿意接受的。应该是有话想对我说才邀请我过来吧。”  没有抬头看向神宫寺,宗谷对着棋盘做出类似点头的动作。与其说是仙鹤点水,神宫寺觉得更像是出生不久遗弃在世间对人类不敢有过多信任的白色小猫的表情。  无法指望未驯服的小猫主动与人交流,神宫寺在棋盘上扔出逗猫草。  “成银!”  每落下一子,神宫寺都大声报出。总有那么几句能传进宗谷耳朵里,紧追神宫寺数步,宗谷也开始报出自己的路数。  勉强算交流上了。  “说说你的事吧,石田七段对局里的那一步是怎么处理的,你们不是真正的师徒关系吧。”  没有正面回应,宗谷继续落子,同时报出自己的路线。  还需要争取一点时间来回想吗。  急性子的神宫寺那一方无意识地露出了一点破绽。果然,被宗谷冬司抓住尾巴尖连吃数子。  好气,明明长得一副天然呆的无害样子!  饵食也吃了,差不多该吐出真心话来。没有等到宗谷给出回复,因为宗谷家的女佣端上了热毛巾强行塞到两个棋士的手里,建立起的交流又被打断。  “夏子大人喊您过去,少爷。”  不太可能对熟悉的京都话也毫无反应,宗谷只是默默地坐在棋盘边,似乎有所留恋。深知再拖下去就要等来宗谷夏子亲自下逐客令,神宫寺先行摆了摆手。“没事,和我的棋局什么时候都可以继续。”故意撂下富有歧义的一句,神宫寺在身为夏子心腹的中年女佣面前亲热地拍了拍宗谷瘦削的肩膀。不习惯被人过于亲近对待的纤细肩膀稍微缩了下去。  对二十岁的年轻人说来实在过于瘦骨嶙峋了些,简直跟鸟类一样。  “我一会再到祖母那去。”  “哎,不用客气地起来送我了,让人打电话叫计程车过来吧。”  “我现在打电话过去。欸,少爷又在发呆了,请先过去夏子大人那吧,不然我们要挨骂了……”  总算被女佣催促着站了起来,宗谷小声说完“承蒙指教”便无声无息地滑到纸门之外看不见的阴影里。光洁的走廊上依稀听见步履的踩踏声。虽然很像白鹤,但总归是双脚受万有引力黏在土地上的人类。  (挺不错的小子,可惜跟小尼姑一样安静过头了。)  以女性为主的住宅里并没有烟灰缸之类的,大概就是神宫寺所以为的尼姑庵里的气氛。女佣从纸门处探进头来提醒计程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了。神宫寺把无处可抽的烟卷放进烟盒里,步出和室进入庭院之中。  阅读棋谱的时候,观看对局录像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宗谷的棋有种奇妙的美感。不是搏杀,也不是舞蹈,更像闲庭信步。在寂静幽暗的林中,成千的树木与上万的花草之间,隐藏着一条最精美的道路通往目的地,而这条路,只有像仙鹤般俯瞰于棋盘的宗谷一人了若指掌。无论对面坐着的是谁,宗谷都对自己预测的道路深信不疑,毫不留情地将他者击倒。  不对…有哪里不太一样……即使感情的天平已经偏向了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神宫寺仍执意于把宗谷的身家挖得清清楚楚再做下一步的打算,至少得想办法先说动老顽固的祖母放行。    从幽暗的庭院一角,花木掩盖之处响起听不出感情的诵读声。    ‘在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蠢才。’  我又把同样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便仔细察看这句话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蠢才’,他停了一下,又答道:‘我就是蠢才。’    “在干什么呢。”  对此毫不诧异的女佣回复道:“这是老夫人的习惯,每晚喊少爷过去朗读收藏的古书。”  “你们家夫人是藏书家吗?”  “我们也说不上来。”  这边也不能套出话来,可恶。神宫寺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想抽一根。随即改变主意,趁着女佣不注意把昂贵的进口烟连盒扔进路边草丛。  “他忽然停在这里不动,低头望着地面。我不由得吃了一惊,仿佛觉得他一瞬间,由小偷变成了强盗似的蛮横起来。但是,我终于发现他的声音是多么软弱无力。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神,他却一直没有看我,又慢慢地走了起来。”  不甚响亮的平缓念白流淌进即将步出庭院的神宫寺的耳中。  “我同K并肩走着,心里暗暗地等着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也许说‘设下埋伏等着他’更恰当些。那时,即使说我在暗算他,也不算过分。不过,我也有受过相当教育的良心,倘若这时有人走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一声:你真卑鄙!也许在那一瞬间,我会猛地清醒过来的。如果那人就是K,恐怕我也会在他面前满脸羞红。因为唯有他对我的责备最正直、最单纯了。他的人格太善良了。花了眼的我,竟忘记了值得尊敬的正在于此,反而借此机会,利用这一点将他击倒。”    「精神的に向上心のないものは、馬鹿だ」  私は二度同じ言葉を繰り返しました。そうして、その言葉がKの上にどう影響するかを見詰めていました。  「馬鹿だ」とやがてKが答えました。「僕は馬鹿だ」  Kはぴたりとそこへ立ち留(ど)まったまま動きません。彼は地面の上を見詰めています。私は思わずぎょっとしました。私にはKがその刹那(せつな)に居直(いなお)り強盗のごとく感ぜられたのです。しかしそれにしては彼の声がいかにも力に乏しいという事に気が付きました。私は彼の眼遣(めづか)いを参考にしたかったのですが、彼は最後まで私の顔を見ないのです。そうして、徐々(そろそろ)とまた歩き出しました。    「私はKと並んで足を運ばせながら、彼の口を出る次の言葉を腹の中で暗(あん)に待ち受けました。あるいは待ち伏せといった方がまだ適当かも知れません。その時の私はたといKを騙(だま)し打ちにしても構わないくらいに思っていたのです。しかし私にも教育相当の良心はありますから、もし誰か私の傍(そば)へ来て、お前は卑怯(ひきょう)だと一言(ひとこと)私語(ささや)いてくれるものがあったなら、私はその瞬間に、はっと我に立ち帰ったかも知れません。もしKがその人であったなら、私はおそらく彼の前に赤面したでしょう。ただKは私を窘(たしな)めるには余りに正直でした。余りに単純でした。余りに人格が善良だったのです。目のくらんだ私は、そこに敬意を払う事を忘れて、かえってそこに付け込んだのです。そこを利用して彼を打ち倒そうとしたのです。    夏目漱石の名作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