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者信守承诺，一个时辰后，便准时推门而入。按他的预期，当然是会被萧分宜惊艳一番。但凡一个平时不修边幅的人，在经过细致清洁整理后，都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尤其，这时候的天者看这时候的萧分宜，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是，还有一点不完美。那就是萧分宜一头秀发不曾好好梳起，乱糟糟披散在背后。 “哈！”天者一笑，有些得意的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失望的叹息，“你到底是一个出家人，这头青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萧分宜却道，“阿弥陀佛……贫僧，确实不会。” “我来给你梳。”天者摸起桌上的木梳，把萧分宜按坐到镜子面前，“梳头发，看似简单却不简单。” “我看也是。”这一点萧分宜深有体会。 “从梳头发开始……你可以试着做一个普通人。”天者说道。 萧分宜只说道，“贫僧一直普普通通啊。” “普普通通人的肉……吃了，可不会长生不老。”天者说道。 萧分宜苦笑了一声，“要说吃一口肉就能长生不老，那我现在就剜一块给你。” 天者眉心一簇，“你愿意？不怕死？” “失去一块肉，我想不至于会死吧。”萧分宜犹豫道，方才是话赶话，她才说出要剜肉。转念一想，天者到底是一个妖精，就算目前不杀自己，但未必不会为了长生不老而杀自己取肉…… “你在想什么？”天者问道。 萧分宜顿了顿，“没想什么，你梳头发的手艺不错。难怪你一头长发梳理的服帖又整齐，也不见纷乱。” “你想知道我这头发能如此顺滑的秘密吗？”天者弯下腰贴近萧分宜的耳畔轻声说道。 萧分宜被他的热气呵了一脸，木着脸说道，“暂时……不用了。” “你现在越来越不怕我了。”天者笃定道。 萧分宜听了他这句话是无奈又发愁，“就算再怕，我们两个也相处了好几日。” 任是何人都能听出萧分宜话中蕴含的无奈与怨气，可听在天者的耳内只有四个字，日久生情…… “你看，你一开始不是怕我怕的要死吗？现在都能心安理得坐在我面前，让我替你梳头发了……假如时间再久一些，你会习惯，很多，譬如与我同进同退。”其实天者是想说，同床共枕……说完，他自己先一笑。 萧分宜一时语塞……想了一想，如果自己再说人妖殊途，势必让和缓的气氛变味。此时此刻，也不必一味触怒此妖。 天者看萧分宜抿唇不接话，又开口道，“你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这……”这萧分宜怎么会懂呢？ “女子的发髻样式很多。”天者说道。 萧分宜愣了愣，又点头，最后说道，“西梁女国既然不曾有女人……你又怎么知道女子的发髻样式有很多？”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天者在与萧分宜说话的空闲时，已经想好要给萧分宜梳理什么样的发髻了。听说唐朝女子都以高髻为美，萧分宜的鹅蛋脸应该会很适合这样的发髻。 其实萧分宜是很不习惯别人替自己梳发，一则她自记事以来不曾有过头发，二则她不惯与天者亲密接触。所以，她是无心留意天者到底给她梳什么样的发型……甚至，这段梳发的时间里，她已经神游西方，默念心经。 “风嫋牡丹花。”天者说话间，随手幻化来一支牡丹花蕊，轻轻簪到萧分宜发间。 对镜注视……天者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他放下手中的木梳，对着镜子里的萧分宜说道，“不仔细看看吗？” 萧分宜皱了皱眉毛，既显示她心不在焉又透露着她不耐烦的小情绪…… 天者的话她听到了，不由转动墨色的瞳仁，这面镜磨的很光亮……所以她看的很清楚，镜子里的人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发髻，那发髻间的花，她认识……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 “这是我自己？”萧分宜对着镜子里的人说道。 天者答道，“这当然是你自己。” “仿佛不是我……”萧分宜被镜子里的人迷惑了，她应该定力了得，不会为表象所困惑。更知道非是风动而是心动。由此，萧分宜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这是牡丹，长安城里的人都喜欢这花。”萧分宜开口说道。 天者点头，“我以为你在空门之中，必然不会了解……” 萧分宜摇头道，“非也。佛门之地不是空中楼阁，仍然在人世间。” 天者忍不住一笑，萧分宜也未必是不通世故之人。那么先前为何那样死板呢？ “不是要去宝应泛光湖吗？”萧分宜站起身说道。 天者一愣，才回过神，望着站起身的萧分宜，不自觉开口道，“裙托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 萧分宜却是叹了一口气，走过他身边，朝门边而去。天者似有所感，转过脸仍是看着她，只觉得她裙幅过处，一缕香甜微度，沁人心魂。 “分宜。”天者突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萧分宜不解，转过脸看着他。天者心想，我只需将她此刻的样子永远记在心中。于是，他只管看着她。但他又一想，假若她肯对吾笑一笑……那模样必定甚于此刻。 他又不说话，萧分宜觉得很莫名，看了看门外，只道，“还不走吗？” “一起走……”天者说道，立刻快步走过去。 萧分宜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瘪了瘪嘴，这妖怪一脸凝重，想必又是有了什么盘算？思及此，萧分宜摇了摇头，提着裙子跨过门槛跟在他身后……不知这一趟去了宝应泛光湖会是个什么光景呢？ 宝应泛光湖一片宁静，波光粼粼，与往日并无不同。 千叶传奇身负传递萧分宜消息的使命，而通过多方打探终于寻到了楼盈雪等人的踪迹。撇开面前一人多高的茅草，走了半个时辰，千叶传奇热的汗流浃背，一张小白脸愣是给晒的红彤彤。 “师弟，有人靠近……”楼盈雪开口说道。 她这声师弟自然不是唤步香尘，一旁的不见荷也听到了茅草深处的动静，诡异一笑，“让我给他来一铲？” 楼盈雪摇了摇头。 “那我去瞅瞅？”不见荷对楼盈雪的态度感到奇怪，打又不让打，那肯定是示意自己去查探查探…… “是咱们认识的人。”楼盈雪说道。 不见荷看了她一眼，“哪个？” “你看呗……”楼盈雪刚说完，茅草丛中露出了一张脸…… “千叶传奇？！”不见荷心想，这个人怎么来了？她的话刚落音，睡的死熟的步香尘立刻坐起身，道，“千叶传奇在哪里？” 不见荷走到她身边，随手将她的头按到茅草垫上，“在你梦里……” “楼盈雪，有你师父的消息。”千叶传奇热的受不了，抬手用袖子将脸上的汗珠擦干净，“但，你师父在哪里，只有主公知道。所以，你得将他复原为人形。主公现下就在宫中。” “思路清晰。”楼盈雪赞了一句，顺手接过他手中递来的布条。 千叶传奇连忙坐到楼盈雪旁边的石墩上，不停的用袖子扇风，只道，“希望你们一切顺利，我……” 啪—— 楼盈雪一掌拍到千叶传奇肩膀上，“你比你家主公强多了。” 千叶传奇肩膀一垮，斜睨了她一眼。 “千叶，你来了……”这软绵绵娇嗲嗲的声音夹杂一阵香风飘了过来，步香尘一屁股坐到了千叶传奇另一侧，“你不跟我们一起回王宫吗？” 千叶传奇转过脸，面罩寒霜。 “做什么这样看着人家嘛？”步香尘眨了眨眼…… 不见荷却道，“大师兄，这会不会有诈啊？” 千叶传奇收回射向步香尘的眸光又侧过脸看向不见荷。 “国师不是这种人。”楼盈雪收回手，“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完，特意深深看了千叶传奇一眼。 千叶传奇心想——老子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想着跟你们通风报信！不过步香尘问的那句话是重点，千叶传奇急流勇退，不再打算回返王宫。楼盈雪要知道萧分宜的行踪，必得倚仗一页书。那么一页书的安危自然无虑。君臣一场，自己也算不负君恩了。 不见荷拉着步香尘先走了。 楼盈雪殿后，其实她是有话要单独对千叶传奇说。 “国师，你准备去哪儿呢？”楼盈雪语气轻松，像是拉家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出了西梁女国就不是了。”千叶传奇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楼盈雪点了点头，“虽然你身在西梁女国，但你未必对国中各处地形了如指掌。万一不小心落尽贼窝，可就断送了你一世英名了。” “不会。”千叶传奇道。 楼盈雪笑道，“东南西北……国师打算选哪个方向？” “东。”千叶传奇道。 楼盈雪继续笑道，“这个方位好，国师必然有一番良缘。” 千叶传奇白了楼盈雪一眼，一甩袖，告辞离去。 看着千叶传奇没入茅草里不见，楼盈雪坦诚道，“我掐指算过，东方真的是个好方位。” 只是日头已经偏西，光线越来越暗淡，千叶传奇却仍然没有走出茅草地。他抬起头努力辨认方向——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没有迷路。 时间在千叶传奇匆匆的脚步中流逝的飞快。暮色沉沉，幸有月色相伴，暑气已消，凉风倏忽而来，令人精神一振。月出东山，那么顺着这个方位，则一定是东方无疑。 千叶传奇望着那月亮，一脚踩空，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坠落之迅，疾似流星。崖间腥风割面，又避无可避，只能挺身硬受。千叶传奇呜呼哀哉道，吾命休矣！ 闭眼受死的瞬间，忽然被人扼住腰部，整个人亦不再受深渊的吸引不由自主下落。有感于此，千叶传奇睁开了眼…… “你是……董双成？” “还是，许飞琼？” 那位姑娘只是笑道，“你知道她们却不知道我吗？” 千叶传奇面色一红，“姑娘高姓大名，请不吝赐教。” “好。”姑娘看着他道，“不过你先拜我为师。” “生死关头，不可玩笑。”千叶传奇不明白这姑娘为何要收自己当徒弟。 “救命之恩……该当思报答。”姑娘说道，“你是我的徒弟，我出手救你，合情合理。” 千叶传奇心道，倘若我是你的夫君，那你救我，更是应当应分。何必非要做师徒？ “徒弟，你若不叫我师父，我只有……” “师父。”千叶传奇干脆利落的叫道，他可真怕她会忽然撒手……那么自己就得改一个名字，不叫千叶传奇，改叫千叶结局。 “我叫千叶传奇。”千叶传奇自我介绍道，他这样做当然是希望这位姑娘也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听了千叶传奇的名字，姑娘只是笑，并不说话。性命无碍，千叶传奇的思绪飘到了方才那句话，你只识得她们，却不知道我吗？既然如此，那么这位姑娘必然与两位仙女的身份一样。拜仙女做徒弟，好不好呢？ “没事了，你安全了。” “多谢救命之恩。”千叶传奇站稳后，立刻拱手致谢。 “你我师徒何必客气呢？” 千叶传奇无奈一笑，方才惊魂一刻，拜师不过是权宜之计。此刻心魂甫安定，他该与她重新论定名分。千叶传奇在月光下看她，倒是与崖下又不同，格外的风致遒美。本想与她说一句，姑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姑娘还未告诉在下……汝的名姓。” “徒儿，我的名字不就一直在你心中吗？” “啊……”千叶传奇一愣，不明就里。 “我在等你想起我的名字啊，好徒弟。” 千叶传奇无可奈何，楼盈雪说的的良缘就是指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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