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茉莉和虎子妈找了一个空地吃饭,虎子妈铺了两张破报纸,吃忆苦饭没有桌椅板凳,每个人就近找空地就端碗蹲着吃了。张茉莉望着两大碗忆苦饭发愁。    她四处看看,别人的碗都是又精致又小,有的碗口还没有她的巴掌大,张茉莉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忆苦饭竟然是这样的!    这顿吃的是粥,麸子和玉米面搅和在一起,麦皮还清晰可见,麸子最难消化了,这要是吃到肚子里,且得难受好几天,现在的麸子大多数都用来喂猪,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算了,里面竟然还掺了树叶和碎稻壳!    张茉莉勉强吃了一口,实在是难以下咽……    虎子妈难为情的说道:“茉莉,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能来吃忆苦饭,是占了大便宜……那个,我帮你吃半碗吧。”    张茉莉摇摇头:“算了,我自己吃吧,这么难吃,也不知道大伙怎么咽下去的。”张茉莉旁边带着帽子的中年男人提醒她:“这位女同志,话可不能乱讲,吃忆苦饭是为了铭记过去的血泪,是一种进步的体现,祸从口出啊。”    好在周围乱哄哄的,没人注意到张茉莉的话,张茉莉发现自己失言了,懊悔不已。    吃了忆苦思甜饭,喇叭里放着广播,张茉莉对着碗发呆,她本来想着,找机会倒掉一碗,可满场有人巡视呢,好几个带着大盖帽的男人走来走去,根本就没有机会。    各类麸皮掺杂的粥可比馍馍拉嗓子多了,以前张茉莉总是嫌弃粗粮难吃,和这顿忆苦饭一对比,玉米粥简直成了最美味的,也怪她太贪心了。    张茉莉强忍着肚子的不适,捏着鼻子扒拉了一碗进肚子,最后一口她觉得不对劲,没想到门牙竟然咬到了一粒石子,张茉莉惊诧的说道:“粥里怎么有石子?”    旁边的人瞄她一眼:“第一次来吧?忆苦饭可没那么容易吃,放石子、草根,都是常有的事,这顿好歹放了一点盐巴,有时候喝菜粥连盐都不放。”    张茉莉说:“菜粥?要是赶上菜粥,应该比这顿强吧。”    对方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张茉莉:“菜粥啊……菜粥用的都是烂菜叶子,枯黄枯黄的叶子洗都不洗往锅里扔,味道你自己琢磨吧,我也不能说太多。”    张茉莉点点头,看来无论什么形式的忆苦饭,都是“受罪”,但这种念头最多是心里想想,表面绝对不能表现出来,不然不就是思想不进步的落后分子了吗?她本来成分就有点问题,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虎子妈已经吃完了她的那碗,抱怨道:“你说咱们大队来忆苦思甜大会的人也不少,怎么就没人提过呢?要是早知道,我就……”虎子妈的花还没说完,韩惠和几个知青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前年有个大队的队员参加忆苦思甜大会,过后各种控诉,说忆苦饭太难吃了,听说后来被关了起来,有这样的例子,谁还敢说啥?”    韩惠来了很多次了,早就有了经验,她的碗也不大,一位女知青说道:“卫生纸多准备一点,晚上肯定得跑几次厕所。”    说话的功夫,张茉莉总算是吃完这两碗饭,胃里不停的翻腾着,她觉得胀胀的:“晚上去不去厕所不知道,我现在就得去。”    公厕离这里不算远,走路两三分钟,张茉莉小跑着过去了,谁想到,厕所还得排队!她捂着肚子,排了十几分钟才有了蹲坑,农村的厕所味道难闻,张茉莉捏着鼻子,心里懊恼极了,以后这样的忆苦饭,她再也不要吃了!    张茉莉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柴凤芹听见动静出来,拉着她的手问:“吃了多少?”    张茉莉掏出一只碗,张茉莉轻咳一声:“你这孩子,拿这么大的碗,真以为是什么美事啊?我不在家,不然肯定拦着不让你去。”张茉莉叹口气,又掏出一只碗:“不是一碗,是两碗。”    柴凤芹:“……”    张茉莉想哭的心都有,她捂着肚子:“我还得去趟厕所,妈你给我送点卫生纸来。”    苗红红不明所以:“茉莉,忆苦饭真能随便吃啊?你可真行,吃这么多……”    张茉莉回道:“二嫂,下次你自己去,你试试就知道了,保管终生难忘。”    整个江家,只有江有福吃过忆苦思甜饭,他政治觉悟高,自然不会说一句不好,不过柴凤芹和他朝夕相处,每次看他回来跟吃了屎一样的神情,就知道那顿饭好吃不到哪儿去,谁料到张茉莉和隔壁虎子妈傻傻的,以为是好饭还专门跑去吃?    夏天采收的巴豆家里还有,这是柴凤芹专门给江有福准备的,江有福以前当领导,像这类的饭没少吃,每次回来胃里翻江倒海的,非得排出来不行,于是屋后她留了手掌那么大小的地方,专门种了一点巴豆,这么一点点的量,每年就够用了,这几年虽然江有福被撤了职,但她种巴豆的习惯一直没变。    柴凤芹让张茉莉吃了巴豆,嘱咐她:“这个见效快,估摸着二十分钟的时间,你就得往厕所跑,我跟家里人说过了,有屎有尿的抓紧解决,这一宿,厕所都给你留着。”    张茉莉哭笑不得,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吧,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妈,以后我再也不去了。”    柴凤芹拍拍她的肩膀:“不去了不去了,隔壁虎子妈也好不到哪去,你们俩啊,这次教训可得记着,对了出去不准乱说啊,不然惹麻烦上身。”    张茉莉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我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    柴凤芹让苗红红烧的那壶热水派上了用场,张茉莉跑了几趟厕所,拉的整个人都虚脱了,又没什么胃口,就靠着灌点热水,用这点热乎劲撑着了,吴敏和苗红红都过来看她,听张茉莉描述吃忆苦饭的经过,也顾不上安慰她,妯娌两个笑的前仰后合,吴敏拍着被子说道:“茉莉,这么大的碗,你带了俩,不得把别人吓到啊。”    苗红红也笑:“人家掌勺师傅还得琢磨,见过傻的,没见过这么傻的,麸子粥也上赶着喝。”    张茉莉强行辩驳:“你们俩真没觉悟,像我这样进步的青年,现在可太少了!大会应该给我送两朵小红花。”    正说着话,泥娃在外面一边喊一边往这边跑:“三叔回来啦!妈,三叔回来啦!三婶,三叔回来啦!”    江文恒回来了?    张茉莉浑身没有力气,裹着被子靠着墙,吴敏给她掖掖被角:“你身子不舒服,别动了,我和你二嫂出去看看。”    张茉莉听着外面乱哄哄的,有柴凤芹的哭声,还有两个孩子的欢呼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张茉莉抬头一看,是江文恒。    肚子里一片翻腾,这一刻的她一定狼狈极了,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每次都这样,他总能赶上自己最狼狈的时候。    各种委屈和不甘心全都涌上张茉莉的心头,她一伸手,把荞麦皮枕头扔了过去:“你还知道回来!”    江文恒一脸疲惫,赶了一天路,就是希望晚上能回家,他略歪头躲了过去,又把枕头放了回去,面上虽然没有表情,声音却很和缓:“二嫂都告诉我了,听说你去吃了忆苦饭?”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茉莉刚想分辨,肚子又疼了几下,她赶忙从炕上爬起来,推开了江文恒:“我去厕所。”    张茉莉从厕所出来,又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一直也没进屋,进去之后,和江文恒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问他那本“鸿雁传情”的外国小说?    张茉莉摇摇头,算了,她一个字都不想问。    等张茉莉回去的时候,江文恒已经洗漱完毕,爬进了被窝里,她往柜子上一看,柜子上有一碗水,还冒着热气,张茉莉喝了水,也没和江文恒说话,掀被子的时候踹了他一脚:“离我远点。”    “喜怒无常。”他嘟囔了一句。    屋子里黑漆漆一片,她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气声,要不是她耳朵好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刚想说什么,一双大手附上了她的肚子,手掌还带着温度,江文恒缓缓地给她揉着肚子:“别动,揉一揉你能更舒服一些,下次聪明一点,别什么‘好事’都往上面凑,半年多没见,还是一点长进没有。”    江文恒嫌弃的语气瞬间冲淡了他给她揉肚子的那一点温存,张茉莉翻翻身,冷哼一声:“我不想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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