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氤氲弥漫,神社前欢闹的家伙们也终于偃旗息鼓,东倒西歪地倚在红柱旁。洛依恰巧位于神殿前面的石阶上,旁边石板还放着好多尚未开封的烟花爆竹,她吃饱喝足,也玩累了,却没有打算停止,计划着等会儿休息过后还要来一场声势浩大的花火大会。 向尹墨正背靠甬道三分之二的鸟居酣睡。早在他们还没有结束嬉闹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偷偷溜出来,享受着短暂的宁静。兴许是睡眠依旧不足的缘故,就算是欢腾期间她的眼皮也在打架,出于不想错过后面的活动,这才没有选择回屋,而是来到这个似乎是必经的路上休息。 秋收祭的灯会一直亮到第二天早上,在满是光亮的环境里,她轻阖上眼,没想到很快就睡着。 周围依旧静谧如斯,夏末的蝉鸣,初秋的凉风仿佛不约而同失去踪影。佐助来到向尹墨身边的时候她已经熟睡。他想,只有在这种状态下,眼前的女孩子才真正卸下所有防备。 在她的身侧坐下,这下他凝视着她安适的神色。从眉眼开始,视线游离到她的唇上。她的唇角还残留着一点点刚才吃烧烤时留下的甜酱,踌躇了一会儿,他伸手帮她拭去,指腹碰到软糯饱满的触感,不知怎么的,忍不住又轻轻摩挲起来,而那曾经存在过的思绪此时再次跃入脑海,他只觉得心中一动,恍然之间有些出神。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小心翼翼地倾身凑上去,感受到顷刻间传来的更加鲜明热烈的感觉,令原本就出神的思绪更加趋于空白。 忽然她闭合的唇瓣轻轻抿起。错愕中,他看着她轻轻阖上的双眼,看着她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动弹,仿佛浑身上下感官只集中在那一点,叫人有点欲罢不能,也使得这样的动作没有立即收起。 她在迷糊中突然恢复了一点意识,只是眼睛没有张开,陷入睡眠的大脑也没有从混沌中脱离,迷惘间,她好像听到一点不属于这个时光的细碎纠缠,而可见的视野里仍然一片漆黑,好像被人用黑布蒙上眼睛,浑浑噩噩之间那个声音变得分明。 ——能听见我说话吗? 原本瘫软的身子被谁扶了一把,她感觉自己无力地靠在背后人的胸口,耳边嗡嗡好似蚊吟,想要努力努力睁开眼睛,却觉得黑暗的视野里开始冒出不规则的星花。 是在做梦吗? 陶瓷制的器具边缘抵着下唇,又好像有人拿沾湿的毛巾小心擦拭她的额头,她在朦胧间迷迷糊糊啐了两口,感觉到的却不是冰凉的触觉,也没有器具应该有的坚硬,反而柔软,甚至带着温热,像是团子…… 团子? 刚刚涌现的意识再次被用力拽下,她在混乱中沉沉浮浮。 ——小姐? 小姐?是在叫我吗? 虚无之中那个声音重新变得清晰,她嚅嗫双唇,想要说话,开口却仿佛有什么凝噎喉咙,而身体沉重,仅仅睁开双眼已经很勉强。 于是那个人就一直这么耐心地搂着自己,不知道究竟又过了多久,随着意识渐渐恢复,黑暗在瞬间消失,流窜的星花也没有了踪影,她才得以看清怀抱自己的青年的样子。 垂下的铂金碎发稍稍掩盖一双水蓝的眸子,融入了阴影,于是原本清透的颜色好像沉溺深海,变得不再明净。他只是冷淡地看着她,没有显露关切,也没有凌厉森然,只是看着她,她却从他的眼睛读出了一层悲伤。 是看着自己,但不是真正看着自己的那种悲伤。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这样内敛的神情她一下子就能分辨,所以不会错的,在不容许士气降低的情况下,大家的痛苦都只能隐藏在无人的地方独自发泄,或者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时间发泄。她愣愣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一时间有些呆滞。 他说:“我是你母亲的部下,我来带你回去。” 是了…… 混沌的状态稍微理清,她轻转眼球看向周围萧瑟的景象,在充斥着哀鸿的荒野里唯有生锈刀剑轻声凑响的震鸣,在迎面而来的冷风中夹带血液浓重的腥味。 是战争结束了……而她……还活着。 只有她活下来。 “妈妈她……”嘶哑着她低喃,在抬起的目光中有死寂一般的神色。 “我们一起带她回去。”隐忍着悲痛他对她说。 “不,”不可以回去。妈妈跟她说不可以回去…… 回去的话,会被杀掉的。 她想说话,她有很多想要告诉这个人,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他一定就是母亲常常提起的那个“少年”吧。 “将军的接任仪式结束后会派人清理,在这之前我们要将她火化,你知道自己父亲的尸体在哪里么,不会有人一一分辨也不会有人关心,只能自己寻找,所以你要快点振作起来。”还是看着神情恍惚的小小女孩,他说,并不将她当成幼儿,何况现状已经不容许给她时间接受。 她勉强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其实她都明白,虽然大人很多话不一定能完全理解,但是关于状况,她多少还是能抓住一点的。 她觉得哽咽可是情绪蕴结在胸口,发泄不出来那种窒息感,以及隐藏在表情背后的无力与无助。 以至于后来,当她遇见独自一人奔赴战场寻找父母的南宫,当她看见对方那仿佛失了魂魄的表情时,那一直封闭着的情绪才真正释放出来,可是与此同时,那一刻的自己也发现,所有的一切对自己来说也都变得微不足道,不在乎了。 “那么小姐你是想要放弃吗?”与南宫分别、与他启程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没有撑伞她甚至希望这雨能变得汹涌一些。他牵着自己的手,她抬头去看他分明的下颚线条,冷如寒霜的面容下,他的手是如此炙热。 她摇了摇头。“我不甘心。”她听见自己这么说,对于造成这样现状的原因,她无法流水一般让它流逝,而埋藏在其中的真相却不为人知。 “那就继承她的所有,小姐的话可以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冷峻地他这么说,而他会尽全力帮助她完成任何想要做的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想要为那个人……她的笑靥如今还清晰地沉淀在自己记忆深处,无论发生什么有关她的一切都无法忘却,他最珍惜的……“但是小姐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 “我知道。”然而要她为自己取名实在有点困难,她思索了一下,“森的全名,是什么呢?” 他没有平仄的语调说出几个音节,她紧握南宫给她的那枚墨色玉坠,有了思绪。“那么以后我就叫向尹墨。” 就这么决定了。 他顿了顿,没有反对。 结果,似乎是印证了玉和名字里的颜色,从今往后她的生活便再也很少看见光明,从她做出决定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与阳光下的事物失去缘分,无论怎么想要靠近,最后还是会离自己远去。 缓缓睁开眸子,她看着眼前模糊的黑影,而梦中抱着自己的人变成鸟居的红柱。她幡然想起,自己应该是在甬道上,在秋收祭结尾之前偷偷跑到这里休息。 可是眼前的场景和记忆中最后一幕不太一样,而且唇上那个虚虚实实的触觉也完全不见了。 果然是在做梦。 只是梦中的触觉太过鲜明,以至于梦醒之后还留下深刻的痕迹,清晰得令人恐惧。她有些恍惚地凝了凝眸子,看着此刻出现在眼前的,与梦中完全不同的人影。 “佐助……”她无意识地呓语,判断出眼前的人应该是佐助。 还是朦胧的视野,即使被灯笼的亮光照射也不清晰,惺忪的双眼在张开后又微微眯起,印象中男孩天真烂漫的笑靥逐渐敛去,转化为大人的模样,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却又不尽相同。 下意识地,她抱了抱视野里的男孩子,梦与现实与记忆胡乱混合,令她不能自已,而思绪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梦中的哀伤与记忆中的模样统统附在有形的现实里,一度忘却又记起的影像也变得狂热。 佐助顺势搂住她的细腰,轻轻应了一声,心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真实、安心的感觉。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他不由在她耳边呢喃。 她还有点迷迷糊糊:“唔?” “叫我的名字。”依旧轻柔地,他这么复述。 稍作迟疑,她低声唤了一声:“佐助?” “嗯。” “这次没有团子了呢。”她忽然感慨似的叹喟,仍留在虚幻之中没有回来,而梦境中的糯软虚虚实实,带着温暖余韵,令人意犹未尽。 佐助蓦地顿了顿,微直起身子,拿出一颗包装可爱的巧克力球:“团子吃完了,用这个将就一下。” 向尹墨欣然接过。巧克力球是红酒夹心口味,于是蜜甜之中夹带醇香。“你什么时候随身带糖果了?” “今天他们带回来的。” “这样……” 佐助见她依旧糯软的样子,好像还没有完全睡醒,不由摸摸她的脑袋。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沉默了一会儿,向尹墨缓缓开口。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恍惚,理智却已经完全回归,刹那之间,忘却的不甘回归,平息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出神间,神社那边已经开始燃放烟火,有璀璨,也有震响。她再一次抬眸去看上面绽放的火树银花,被一排排鸟居阻挡,只能从间隔与枝桠之间的缝隙窥得一二。 看着远处烟花闪烁的金色光芒,她忽然低落。正如这个转瞬即逝的烟火一样,那些过往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朦胧,她想不起父母的样子,也模糊了那些本该铭记的五岁之前的时光。 所以最后的最后,她的心中才会只剩下执念。 将心中的情绪努力压下,向尹墨抬眸看他。他的眼神里有几分难抑的关切,似乎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低落。察觉到这一点,向尹墨故作轻松地对佐助笑了笑。 “他们开始了。” 佐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而牵起她的手,而这一次,不会再被她随意放开了。 神社前方的空地上,以洛依为首的队伍正将冷烟花摆成一排,甫一看见佐助,鸣人立即跑过来叫人去放豪火球。 面对连接在一起的烟花,火遁的大小与方向把握至关重要,然而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佐助,只见他施展忍术完毕,十几个冷烟火一齐爆发,鲜艳夺目的焰花在瞬间生成,伴随着光与火的碎片。 向尹墨调整着自己的心情,也靠近凑热闹。虽然离真正的秋收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这确实是夏天最后一场“祭典”了。 原本热烈的几人这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看着眼前景象。大家都知道这场战争实际是为了剩下的两位人柱力,鸣人身为九尾的人柱力,在与尾兽的配合上不如云隐的八尾,尽管他现在是拯救了木叶的英雄,但是是否拥有对抗敌人的力量目前仍然不能断言,因此,此战可谓是艰难凶险。 洛依豪迈地拍了拍鸣人肩膀。与身旁小樱不同,她的脸上没什么紧张神色,并非是不担心,而是觉得忧虑过多没什么用。 那头向尹墨默默地又拖拉了一袋子过来,都是线香花火。而后她蹲在一旁,看着它们静静燃烧。 与她不同,旁边几人点燃之后肆意挥动,又越跑越远,由焰火形成的金色轨迹在虚空中留下最后一道璀璨的光辉,仔细一看,那轨迹快而规律,像是书写着什么离别话语。 佐助不放心地走过来,向尹墨依然看着手中花火,头也不抬:“你哥哥应该在后院。” “嗯。”他在她身旁蹲下,看烟火静静逝去。 她又点燃一根:“不过去?” 佐助无奈:“现在过去不合适吧。”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鼬就和南宫脱离“大队伍”了,显然比起跟他们闹腾,那两人还是结伴待着更有情致。 向尹墨有点后知后觉地点头:“确实不太合适。” 只有目的不单纯的家伙才会跑去当电灯泡,然而今夜绯山点亮的灯火太多了,实在不需要多添一盏闪闪发光。 顿了顿,佐助说:“鼬打算上战场。” 向尹墨对此并不意外:“不是和你一样么?” “不一样。目的不同。”说话间,佐助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支,漫不经心点燃。 鼬是以保护木叶、守护和平为出发点歼灭敌人,然而他不一样,由于当下的麻烦阻挡在那,不解决便没有办法实施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他才暂时与他们“统一战线”。 “结果你们还是要‘分道扬镳’啊……”看着花火燃成灰烬,缓缓坠落,向尹墨低声感叹。这是她早就看出来的结果,然而无论是什么时候,想到这对原本相亲相爱的兄弟最终还是走到了各自的对立面,便忍不住唏嘘。 佐助静默了一会儿,看手上这支光芒渐逝,缓缓道:“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叫我不要再追逐哥哥的脚步……当时的我不理解,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让我走自己的道路。”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已经看明白了吧?正因为鼬从小经历哀鸿遍野、家破人亡,所以着眼于和平;而佐助经历的是舐犊情深、家族宠爱,所以为家族而战。因此,这对兄弟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相同的选择。 但是,上层不庇护下层,牺牲下层或更下层人的生命利益成就大多数人的和平与利益,这样的和平不过是自私虚伪偷换概念。 他从宇智波的事件得出结论,反思制度明白一切问题所在,于是提出要改变制度。从那一刻起,原本纯粹的复仇同时改变了意义,现在他想要做的事情正向着“和平”靠近,尽管这个千古难题的答案无人知晓,但在这没有明确规则的乱世之中,谁又能断言现在的行为是彻底的错误? 默默地,她握了握他的手。长年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加上两人缺乏有效的沟通,这一进展便显得愈发缓慢,但却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总有一天能回到应该有的样子吧?更何况,即使二人踏上不同的道路,也不代表就是敌对的立场,佐助其实一直在避免这一点,而兄弟间的冲突也不会比以前更糟。 他也回握她的手,感受着从这只纤细小手传过来的温暖,眉眼柔和下来。她的掌心留着一道狰狞刀疤,将手上纹线覆盖,他不自觉地轻轻摩挲,弄得她痒痒的,想要缩回来却又被他抓紧。 于是,花火不玩了,景色也不看了,她安安分分坐在他的身边,任他把玩着自己的手。 “佐助,虽然说国家统一可以避免战争,但是这只是刚开始。”静默了片刻,向尹墨缓缓说道。 不破除不建立。想要推翻旧秩序,眼下最合适的方法倒也只有这么个唯一。但一想到即使能够成功,还是会有其他甚至更棘手的问题出现。说到底,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存在没有任何阴影的和平。她总是容易想得太远,以至于当这么宏大的命题放在眼前,便一刻也无法轻松。 只是真正需要为此出力伤神的,还是佐助啊。 “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低头看着他摩挲个没完的手,她小声但却坚定地说道,“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过来。” 抚弄的动作顿了顿,佐助看她,下一秒,有缱绻在他嘴角化开:“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