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篇（四）

世上有些人在初次相见时便会觉得无比亲切，谈天说地、嘘寒问暖，好不热情。虽说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但……感觉……也差不多。　　　　昨夜神庙解决蛭妖后，瑾钰他们连带白蘅一起，连夜离开了边城，说是动静太大，不可多待。于是一辆马车昨夜子时匆匆离开边城，向南而行。　　　　白蘅掀开帘子，看着窗外，一路绿树盈合，鸟儿悠鸣，野花艳艳，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真是好景致。若是此时没有车内灼灼的目光的话，白蘅见此情景定是十分欢悦的。　　　　自从上了马车，对面的白衣男子，名唤“瑾言”之人，便一路上盯着她看。作为神族，远古时期她们出现在人间，人族也时常抱着好奇心紧盯她们，她也不曾有任何躲避。不知为何，面对这人的视线，白蘅却下意识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这样一人盯一人躲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瑾钰和李月寒两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尤其是瑾钰，一双狐狸眼在白蘅和瑾言之间打量，好奇心满满。　　　　白蘅心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不然就要被他沉默的视线折磨疯了。老头子你找的帮手真是一言难尽啊。　　　　“咳咳，我们现在是去哪？”说完，白蘅就在心里打了自己一嘴巴，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平原郡。”瑾言答道，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微笑。　　　　一旁的瑾钰听到，忍不住偷笑起来。白蘅心里早就尴尬不行了，便伸手戳了一下瑾钰的左臂，试图转移尴尬气氛。　　　　“哎呀，蘅姐姐，你干什么啊，我可是伤患。”瑾钰叫道。　　　　“伤患可不像你这般中气十足。”李月寒道。　　　　瑾钰捂着左臂，道；“月寒兄，你这就不仗义了，怎么说你也该站在我这边的。”　　　　李月寒瞥了瑾钰一眼，不做声。　　　　白蘅看着他们道：“经过昨晚，你们的感情倒是不错啊。”　　　　瑾钰弯起双眼，一双眼睛在白蘅和四哥之间转了转，佯装无意，道：“蘅姐姐，你和四哥……额……感觉也像老相识啊……”　　　　果然是个鬼灵精。李月寒听到这话也把眼神投了过来，表现出一副求知的样子，白蘅看见他们这幅样子，心里道：这话你们该问他啊。但是话题已经转到她这里了，她得想法应付才是。要不然，这种气氛要一直持续到平原郡，那可不好受。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先发制人，后发治于人”，这个时候就该主动。　　　　白蘅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看着对面的男子道：“我是第一次见瑾言……公子，谈不上熟悉，不过，瑾言公子，我也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这一路上一直被你盯着看，着实让我不好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我有意呢。”　　　　先说清双方的关系，再摆正自己的姿态，最后利用正话反说的方式让对方朝着自己的方向而走。不错，不错，戏本子就是这么演的。等到他说“姑娘，是在下失礼了”或是“姑娘，在下唐突了”时，我便可一举打破这氛围。　　　　瑾言道：“阿蘅，你知道的。”　　　　白蘅：“……”　　　　我知道？！这不对吧，戏本子不是这样写的，这人怎么不按常理说话呢。　　　　白蘅感觉车子里三道灼灼目光，只得尴尬道：“呵呵，是啊是啊……”　　　　瑾言看着白蘅，道：“阿蘅，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白蘅听到这句话，愣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这又是何意？　　　　看出了白蘅的疑惑，瑾言继续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哦……哦。”白蘅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向来都只是她主动的份，如今的情势却完全相反了，而且自从上车之后，不知为何，她的心就一直跳的很快，控制不住。　　　　瑾钰从未见过他四哥这般样子，想他四哥对外人冷若冰霜，话从不多说，更别说是如此温柔地对一个女子说话，看来蘅姐姐定是与四哥关系不一般了。不过看蘅姐姐这个状态，莫不是他四哥还处于单相思，看来他这个弟弟得好好帮帮他才行。想到这里，瑾钰对着白蘅开口道：“蘅姐姐，你……”　　　　早就料到瑾钰会说什么话，白蘅先他一步道：“瑾钰，我身上带着一些药，对外伤很有效。刚才你也说了，你是伤患，要多休息。”说完从袖中拿出一瓶药递给了瑾钰。　　　　瑾钰撇了撇嘴，接过：“谢谢蘅姐姐，此次要不是蘅姐姐，我们怕是早就没命了。”　　　　瑾言：“出门连佩剑都不拿，该有这样的教训。”　　　　瑾钰辩解道：“还不是四哥你把我看得看么紧，要不然我才不会偷跑出去。”　　　　“让人看着你就是怕遇到昨晚那样的事，还狡辩。”　　　　瑾钰自知说不过，呵呵笑道：“下次不敢了，四哥。”　　　　李月寒望着瑾钰和瑾言，低下了头不言语。　　　　“西山诸吾神君死后，怕是更多妖怪会在这一带作祟，还是要注意些的好。”白蘅道，“边城作为楚国第二大都居然出现了蛭妖，怕是其他都城也出现了。近年来生活在海域的妖怪纷纷上陆，有些能与人族相处和谐，不能做到的起码闲散的术士可以帮忙解决，再不济还有国家豢养的那批术士。边城那只妖也是因为运气好，藏身于神庙之内，短期不会被发现，若是有心找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瑾钰移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叹口气道：“看来楚国那个小国君怕是有的忙喽。”　　　　李月寒神色低落，脸色有些许苍白，双手抓着膝盖上的衣服，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衣服上不可避免出现了一道道折痕。　　　　瑾钰注意到了李月寒的举动，拿着眼睛一直看他的表情，见他这般沉重，也不知该如何说与他。　　　　白蘅见着也默不作声，心道：随缘吧。　　　　转过头便迎上了瑾言的目光，一时也是相顾无言。　　　　马车不断向南方前进，一路上只有车外的鸟鸣声相伴。　　　　***　　平原郡，江宅。　　　　一座古朴的宅院坐落在靠山近水之处，宅内绿树分布有序，一座座假山立于院内的花园之中。花园旁边有一池塘，池子中鱼儿欢快地游动。一位老者立于池子旁，手拿着一个碗，右手从碗内捻取一点鱼食撒入池中，鱼儿从水中略一抬头便接住了，潜入水中悠悠地摆尾，再抬头吃食。　　　　一个步调有力的脚步声进入园内，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身影转过一个个回廊，在小池旁立定身子，这才看清，来人身着一身戎装，向老者示意道：“大人，昨晚边城发生了大事，具体还在调查当中，只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此物。”说完双手呈上一片衣角，老者拿过看了，手腕一侧，将手中的的鱼食尽数撒入池中，池子的鱼儿看见那么多的鱼食，更加忙乱簇拥的在一起。老者盯着衣角，声音中带着不可置疑的严厉，“尽快找到人，让越儿加派人手。”　　　　“属下明白。”　　　　老者抬头看天，万里晴空，湛蓝似海，这九州是否如同这天空般宁静，亦或是，此时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安宁。　　　　***　　平原郡位于楚国南部一座城，临海而居，是楚国的重要的贸易港口，楚国海上货物的运输皆通过此港。话虽如此，但平原郡却未有边城的荣光，它虽是重要港口，但这里居住的多是一些行商而非大贾。楚国天气多雨，气候较为潮湿，加之平原郡近海，对于贵人们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六月的天气，极其多变，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便是阴雨连连，一颗颗豆大的雨滴从空中砸下来，一开始还只是几滴，随后便是密密麻麻一连串的来，如同脱线的珍珠散落地上。白蘅一行人还未来得及进城便遇到了这般雨，道路受到雨水的滋润，不多久就变得泥泞不堪，马车在路上的行驶越发不便，天却越来越黑，无奈之下，只能在平原郡城外的一座小客栈暂时歇下了脚。　　　　屋外狂风大作，大雨随着风不停地拍打着屋顶和窗柩，偶尔闪电雷鸣相伴，一场自然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房内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散发着橘红色的火光，在昏暗的房间里照出一小片稍微光亮的地带。白蘅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烛火，火焰随着白蘅的手忽明忽暗。“叩叩叩”三声敲门声响起，白蘅听得，随口道：“进来。”房门便被推开，一阵扑鼻的香味顿时传入房内，白蘅闻到立刻直起了身子，只见瑾言手上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瓷碗、瓷勺和一个黑色小盅，长勺从盅口探出，盖子斜斜地附在上面，香味就是从这里飘出的。　　　　白蘅没料到来人，诧异道：“……是你？”　　　　瑾言迈入房内，将盘子放于桌上，手掀开盅盖，那股香味更加浓郁地飘散出来，白蘅倾身向前，想看看是什么，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别急。”　　　　白蘅这才收住自己的好奇，摆正身子，右手撑着下巴，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男子。一双白皙的手握住长勺，轻轻地在盅内勾起汤汁，左手拿起瓷碗承接勺中之物，这样来来回回三次，碗内便已装满。白蘅在这个过程中一直看着瑾言，竟移不开眼。　　　　神族之人大多貌美，尤其是远古诸神。作为远古诸神之一，白蘅所见的古神自然不少，但若论起好看，起码是有两人称得上的，一是自己的父亲蚩尤，一是那老头子殇离。但眼前这男子，则是带着另一番好看，那好看不是阴柔亦不是硬朗，而是一种疏清冷淡之感，一如明月，似是可望不可及。一双眼，于烛火的映衬之下带着微微光芒，越发衬得它美丽。白蘅看着他的眼睛，脑海中似有模糊片段不停闪过，那是她时常在梦中见到的场景，梦中之人她看不清，却仍旧记得那双眼，就如眼前之人一般。　　　　瑾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俯下身子靠近白蘅。　　　　白蘅看着那张脸在眼前不断放大，一双含笑的眼睛与她的双眼相对，她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好熟悉的场景，她在哪里见过？　　　　烛光在房间内静静地发光，在墙上裁出一个影子，依稀可分清男女，男子与女子身影相靠，那分明是世上最亲密之人才会有的举动。　　　　瑾言看着白蘅痴痴呆住的模样，唤了一句：“阿蘅。”　　　　“啊？”　　　　瑾言见她还未回神，曲起右手食指，轻轻在白蘅的额间点了一下，笑道：“汤快凉了。”　　　　“啊？啊！”白蘅反应过来，连忙移开眼神，稳住思绪，双手接过瑾言手中的汤，低着头搅弄起来。她刚刚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这样？难道她刚刚……不不不，怎么可能，白蘅快速把这种想法挥去。但又转念一想……这……莫不是……人族传说中的……色迷心窍？　　　　想到这，白蘅更加不安了，就她这把年纪了，在人族中都是太太太太奶奶级别的人物了，对着一个青春正健的孙辈青年居然……　　　　“阿蘅，汤的味道如何？” 　　　　白蘅把一口汤送入口中，不再让自己多想，回答道：“味道很好。”说完又再喝了一口，抬头看瑾言。　　　　瑾言知道白蘅想说什么，道：“我们已经吃过了，这份是你的。”　　　　听到回答，白蘅便不再顾及地喝起来，心想：没料到这种小店还有这样好手艺的厨师，找个机会向他要个做法，回去好让柳毅他们帮忙煮。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店小二端了两个菜进来，道：“公子，姑娘慢用。”说着就要离去。　　　　白蘅叫住了他，问道：“小二哥，这平原郡进来可有什么事发生？”　　　　小二哥疑惑，不知道姑娘为何这样问。　　　　白蘅解释道：“我们途径此处，只是想了解当地一些情况而已。”　　　　店小二看着两位穿着不凡，也不像什么坏人，便把知道的事说了出来，“姑娘，怪事呢，我们这里不常出现。若真要说起来，那也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那天傍晚时分，天空竟出现了血色般的云，一开始大家以为只是平常的傍晚景象，没想到，那云开始密密麻麻地推挤起来，下了一场持续三天的大雨，而且还带着雪呢，真是奇怪，这天气怎么下雪。”　　　　店小二把手上的布缠到脖子上，继续道：“不久，天子就发出了诏令，说是九州又一个神死了，这才让我们想起那时的异象。”　　　　白蘅接着问道：“还有吗？”　　　　店小二拿手抓抓后脑勺，一拍，道：“有，听那时出海的人说，海上不远处也出现了怪象，那海水面发了光，一时之间像是白天一般，你说奇不奇怪。唉，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多谢小二哥。”说完，瑾言拿出一小锭银子给了店小二。店小二连连称谢，便退了出去。　　　　屋外大风还在呼啸，树木在大风的吹刮下不停发出“梭梭”声，桌上的烛火跳了几跳。灯火映照下，白蘅与瑾言的脸都不甚清晰。　　　　沉默一阵，瑾言将饭菜摆好，道：“吃饱了，我们就动身出妖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