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村里的人起来得很早，女人们在厨房忙活着，为下地干活的人准备一天的饭菜。　　各家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盘旋着向远处飘去。　　林瑞喜把军绿色大书包扔在马车上，抬头看向面前这几位仅相处了几天的家人，心底竟有种离别时的酸楚情绪。　　袁凤霞轻轻拍了拍她干干净净的新棉衣，上面并无半点灰尘。　　林瑞喜见袁凤霞眼圈儿又开始泛红，吸了口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妈，省城离咱们这儿不远，您不用担心。”　　“咋能不担心啊……这可是你第一次去省城，那里地方大，万一走丢了咋办？咱们都是小地方去的，要是被欺负了咋办……”说着，袁凤霞又开始掉眼泪了。　　林瑞喜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倒是林光荣替她解了围，　　“你哭啥吧，哭得孩子心里都跟着难受了。省城里都是有学问的人，哪能随便欺负人，”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心虚，偷偷瞧了一眼林瑞喜，见她表情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这才小声又说，　　“再说，这工作是人家帮忙找的，怎么都能关照关照……”　　“没事！大姐，有人敢欺负你，我就去揍他！”林久军跳了出来，插着腰大声嚷嚷，一副人小脾气大的模样。　　“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揍人呢！等你长得比我高再说吧！”林久辉拍了拍小五的脑袋，往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撇撇嘴。　　“二哥！”林久军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憋得脸通红，逗得大家都会心一笑，本来有些悲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林瑞喜抬手放在林久军的肩膀上，又看向林久辉，郑重其事地说，　　“以后家里就指望你们了，咱爹岁数大了，大哥又要去参军，你们俩要成为咱家里的顶梁柱。尤其是你，小五，别总惹爹妈生气，好好学习，以后考到省城来，到时候姐每天都给你炖肉吃！”　　“是！保证完成任务！”林久军站直身体，敬了个有模有样的军礼，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行了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去省城的车了。”林光荣跳上马车，抓起马鞭回头喊道，　　“老袁，地里的活儿不急，等我回来再说。”　　“别惦记着家里，你把喜子平安送到就行了。”袁凤霞招了招手，眼看着林瑞喜坐上马车，眼圈又酸了一下。　　“姐！这个你拿着！”林瑞雪把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个布包塞进林瑞喜的怀里，眼圈红红的，大声说，　　“姐！别忘了给我写信！好好照顾自己……呜……”一句话没等说完，林瑞雪就捂着嘴哭了起来。　　林光荣皱眉，再呆一会儿非得把这几个人都惹哭了不可，于是他扬起马鞭，吆喝了一声“驾”，马儿撒开蹄子向前跑去，马蹄溅起一层黄色沙土。　　林瑞喜坐在马车上使劲儿招手，直到再也看不清村口那几个“家人”了，她才慢慢放下了手臂。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天，可他们毕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那种骨子里血脉相连的亲密感，任凭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不会忽视。　　低下头，手指碰触到林瑞雪刚塞给她的那个布包，里面的东西圆圆的，硬硬的，有些硌手。　　林瑞喜似乎猜到是什么了，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揭开布包，果然是几个圆溜溜的鸡蛋……　　林家条件一般，每天煮两个鸡蛋，孩子们轮流着吃。这些鸡蛋应该是他们偷偷攒下来的，怪不得她觉得几个孩子每天吃饭时都神神秘秘的，原来……　　望着路两旁飞快后退的庄稼地，林瑞喜慢慢透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个布包沉甸甸的，就像她的心。　　。　　村里没有通往省城的车，林光荣要驾马车到县城，从那里转小公汽。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三个人就到了县城，林光荣让林久远驾马车先回去，他则陪着林瑞喜一同去省城。　　送走了心事重重的林久远，林瑞喜跟在林光荣身后，买了两张汽车票，两人就坐在街边等着。　　兜里还有袁凤霞早上煮的鸡蛋，林瑞喜剥好了一个递给林光荣。　　“你吃你吃，爸不饿！”林光荣连忙推拒。　　“爸，您快吃了吧，咱们还得坐几个小时的车才能到省城呢！”　　林光荣怎么能“抢”女儿一个鸡蛋吃，他坚决不要，最后从身旁的大包里摸出两块玉米饼子，　　“我吃这个，吃这个就行。”　　林瑞喜不由分说，硬是把剥好的鸡蛋塞进林光荣嘴里，这才心满意足的擦了擦手，开始解决自己的午饭。　　等了没多久，就有售票员喊道：　　“去省城的马上发车了，来检票上车!”　　林光荣连忙抓起两个大包，召唤林瑞喜前后上了车。　　一路颠簸，等到省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林光荣拿着纸条，按照上面的地址来到了亲戚介绍的那家国营报社，向门房打听招人的事。　　“临时工啊？就里面那个楼，红顶的，二层，你快带丫头过去吧，领导们还没下班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林瑞喜看到了一座二层小楼，房子很老，红砖墙壁透着年代的气息。　　两人顺利地走进报社大楼，一进门就是收发室，在查看了他们的介绍信之后，那人指着走廊一边的长椅说，　　“领导们开会呢，你们在走廊等一会儿。”　　父女俩坐在墙边的长椅上，林瑞喜倒是很随意，可林光荣却有点拘谨。　　他坐得笔直，手里紧紧地抓着林瑞喜那个军绿色的大书包，如果仔细看，还能瞧见他鼻尖上渗出了汗珠儿。　　林瑞喜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　　“爸，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就是……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领导。”　　“嘿~”林瑞喜笑了一声，眉眼弯弯的，难得透着一股纯真劲儿，　　“多大的领导不都和咱们一样？一个鼻子俩眼睛的。”　　“嘁！小丫头可不许胡说！”林光荣向她挤了挤眼，可不得不说，经过大闺女这样一调侃，他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又等了一会儿，楼上传来脚步声，和低沉悦耳的男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却无端的让人信服和尊重。　　“李部长，这些学生就交给您了，哪个不听话，您就替我管教管教。”　　“哪里的话，周老师的学生个个都是好的，放在哪里都是人才！”　　“过奖过奖。”　　声音越来越近，林光荣和林瑞喜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正瞧见一行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英俊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可却气质沉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雅。　　他穿着雪白的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黑色长裤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脚下是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　　书卷气息十足。　　林瑞喜望着这位到了面前的年轻人，眨了眨眼：这人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