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都端阳节时,暑气将至未至,又暖意融融,十分适宜过节的好节气。历来是要绵绵长长的欢庆半月有余,以五月五日开始为头端阳节,五月十五为中端阳节,五月二十五日为尾端阳节。  行都城内从早到晚粽叶飘香,每天一早就有人将装了糯米的粽筒扔在河里祭祖。  嘉乐楼里特别准备了鱼肉粽子、咸肉粽子、小枣粽子、豆沙粽子,满满一盘子,包裹得小巧精致,但是几个人谁都吃不下。  宣舞头几天就被令狐死活请去,约她端午节参加太子府上的花会,说是柔然公主力请,要答谢宣舞的救命之恩,元无忌也带了恬兰,当朝显贵、大拓大商都携了家眷参加。宣舞虽然毫无心思去参加,但是邀请如此热切,况且前阵子还打得火热,不去便让人生疑了。宣舞只得硬着头皮去,留了姬慷慨、顾厚和音音在嘉乐楼里商量对策。  安淮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姬慷慨顾不上详细问宣舞是如何识破阿北,只在焦虑如何应对危局。  音音说,真担心,这小妮子正欢天喜地吃着粽子,忽然蹦出一个人来指着她,说这位叫季武的是个女人,并且是南齐的奸细。就算阿舞再聪明,我都想不出她有什么法子能应对。  顾厚愁道,忉利宫的劫杀令已经遍布江湖,但是茫茫人海,要找到这么个人该有多难。  姬慷慨眉毛拧起,双手搅着,在屋里焦躁走来走去,他在大拓经营盛行这么久,从没出过这样大纰漏。或者说,没有被暗算的这么惨过。这奸细只要到了行都,指认救出柔然公主的宣舞,那么连带着盛行嘉乐楼,会被连根拔起,在大拓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事业,就全毁了。  他昨天也问过宣舞意见,自从知道宣舞识破了阿北的奸细身份,虽然宣舞始终不说是如何做到的,慷慨已经完全被宣舞折服。可是宣舞这次依然是漫不经心说,见机行事吧,见机行事。  姬慷慨无奈,只好让宣舞立刻离开行都,前往柔然,在那里躲避一阵子。不想宣舞一口拒绝,说是以前在柔然执行任务,黄沙漫漫的好几年,实在是受够了,谁也别想再把她拉回那个地方。  顾厚和音音轮番做她思想工作,宣舞倒益发坚定了哪里都不去。  惹得慷慨心下暗暗动了杀机,为了保全盛行,实在不行,只能牺牲季宣舞了,如果季宣舞死了,好歹能撇清关系,保住盛行。  这样一想,姬慷慨冷下脸来,对音音和顾厚道,只能这样了。他做了个斩首的动作,顾厚吃了一惊,你,你要杀了她。这,这恐怕有问题,她毕竟是宫主身边的亲信呢。  音音也道,这不是上策,即使她死了,也未必能撇清关系。况且,她毕竟杀了那个奸细,也是有功。  慷慨冷笑道,这丫头早晚都会坏事的,这回她杀了那个奸细,依我看,不过是脑子一热,身子一抽,顺手划拉了一剑耍着玩,不留心给人家戳死了,结果碰巧是个奸细,哼,依我看,她那样的人,就是这样了,有几分运气。  音音噗嗤笑了,说,铁哥,这个时候,我实在没有心思开玩笑。  姬慷慨叫道,谁在开玩笑,我是在分析,分析她这个人,就会这样做事。还有,什么铁哥,我是铁公鸡吗?  音音强忍着不敢再笑,因为知道慷慨素日要是烦恼的时候,就会胡搅蛮缠,而且极为敏感,甚至没有理智,越乱的时候,越是很能添乱。  顾厚双眼发直的看着前方,忽然颇为敬重地鼓着掌,郑重其事道,慷慨兄高明啊,分析得如此透彻,其实我也觉得他不过是侥幸。  慷慨白他一眼,顾厚这一本正经,反倒搞不清他的状况。  顾厚接着道,把他送到柔然是最妥当的,我们算算经费,就这么办吧。  慷慨吃了一惊,瞪他一眼,经费,什么经费。  顾厚道,送去柔然的路费、食宿、安置费,姬兄,以她十佛的身份,这笔钱不低的。  姬慷慨急忙道,这个经费应由忉利宫出的,怎么能由盛行出。  音音已然了然,故作发愁,也是的,打发他要一大笔钱,安置的要妥当,毕竟是宫主身边的人,安排出了纰漏,我们盛行干的再好又有什么用。  慷慨不说话了,翻一翻眼睛,半晌不作声。  顾厚看姬慷慨看在钱的份上,总算平静了下来,这才说,阿舞走的时候,有些交代,她说在花会上会见机行事,让我们到了午时就守在神都苑外等她指示。  慷慨听着疑疑惑惑,她能有什么好的指示。  他们望向嘉乐楼外的江面,江水浩浩茫茫,喑喑暗暗,如蛰伏般,随时会有万千头野兽跃出江面将他们啃噬殆尽,江面浮沉着很多人们祭江的粽筒,像一个个残破的小身体。  宣舞这会子到底在干嘛,大家都等着午时的号令。  宣舞却在花海中兀自沉醉,她看起来早把危机忘却了。  神都苑,白牡丹。  神都苑紧邻行都皇城,和东宫接壤,是著名的皇家园林。  这些,宣舞不需要令狐唠唠叨叨的介绍。  她自小就知道。  神都苑有如入神仙境。  九谷八溪十八舟,五殿五馆,九谷头一说的就是百花谷,要从西边大夏门进来,大夏门有三层,高达百尺。  令狐依约等在那里,看见宣舞穿了一身鹅黄色大袖衫,摇着一把小扇子,衣袖翩翩,态度自如,明艳风流,看得令狐喜不自胜,忙跑过去迎了她,说,武公子怎么知道这个门。  这个门其实不是正门,甚少有人会从此门入园。宣舞冲他笑笑说,这会子趁着人少,都挤在正门,我带你从这里去百花谷,这是最近的门。  令狐对百花谷提不起什么兴趣,他只是有兴趣陪着宣舞。  宣舞看他意兴阑珊,笑道,狐狸大个,到了行都,不先去百花谷看看,你怎么破百局。  这是说令狐来到中原繁华阜盛之地,四海物华天宝汇聚之地,比不得西域的荒凉无际,令狐到了这里见了样样都稀罕,人显得呆头呆脑,对宣舞、无忌这种见多识广、风流公子艳羡无比,也常常自惭形秽,宣舞对他说,要达到也不难,只是要破百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歌舞百戏、奇园华林,都要通的,令狐听了,也动了心思,要跟着宣舞破这百局,宣舞却不过是拿个由头,为了令狐那里日后交往打探方便。  令狐十分认真点点头道,武公子,那我拜你为师。  他方阔的一张脸黑红黑红,神情憨厚认真,宣舞拿扇子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好说,好说。  宣舞眼波流转,假做漫不经心,四下里张望张望,道,无忌公子来了吗?  早就来了,和夫人一早在华德殿陪着柔然公主。  宣舞心里迅速做了一个判断,阿北派出的那个间谍,还没有与侯察司取得联系,她从旁仔细观察令狐,一副准备破百局的跃跃欲试样,他那么挂相的人,掩不住心事,若是侯察司出了事情,他必然在脸上写上侯察司有事几个字。  侯察司还不知道的话,那么,就盯住元无忌几个人,因为那个奸细必然要与元无忌联系的,当下,只能相时而动。盛行截杀奸细的人马早已布置全城。  那个缝隙。  宣舞扇子一摇,微笑着,现在是要找到事物的缝隙,然后插进去,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先去看白牡丹,都是久违老友。  她只说她的白牡丹。  季成最喜欢的。  穿过百花谷的榆树林、竹林、白桃林、红杏林,每个林子各有一堂,桃间堂、杏间堂、竹林堂、榆林堂等等,在悠长的一带香气中穿行,浓淡热冷的香气,好似人生悲从喜来的,青绿杂彩的颜色,把人泼进去又出来,又喜从悲来,林里静谧,只遥遥听得欢声笑语。  令狐不能体会深了,只看着这漂亮,瞪大眼睛乐着。  忽然笑就僵在脸上,吃了一惊。  涛涛的白浪,柔柔款款,清清透透吞了他。每个浪还分明,富贵雍容的花头,冲他娇笑。  宣舞的魂魄已被吸入花魂中,呆呆惘惘。当时季成,在这里看花情形历历在目,那些个士族豪门家的贵族女子,都抛了素日的矜持,涌在这里,假说看花,只是看人罢了。  季成和那白牡丹对望,宣舞当时有个念头,那个白牡丹是自己就好了,所以她便走过去,蹲在地上也望着那朵白牡丹。  季成看她的样子,漠然说,这朵格外漂亮吧。  宣舞一笑,我是来看这看花的人呢,我觉得看花的人才漂亮,你没看到么,周围的人都在看你。  宣舞直望着季成的脸,春波不如他旖旎,湖光不如他潋滟,一身鹅黄衣为他羽衣御风,满地白牡丹落落不过为他风情。宣舞目不转睛盯着他,坦坦荡荡,毫无顾忌。  季成吃了一惊,望着这个小女孩,被她犀利目光灼得疼,心想她也就十岁吧,淡淡说,那又怎样,我心里只有牡丹。  宣舞一把把那朵花扯了下来,仍在地上,挑衅望他,那眉目本来就是挑着的,这会儿快斜飞入云稍,快插入心窝了。  现在呢。宣舞问道。  现在,现在只能看到你了。  季成不由抿着嘴笑起来,谁家的女孩儿?  头顶有人呵呵笑着,季成仰头看见他此生最敬重的人,中书令安念质,安家虽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大拓数得上的家族。季成忙起身施礼笑着,安兄。  安念质笑道,我家这坏丫头,你今儿第一次见吧,吓坏了吗。她可是无法无天的。  季成低头望着她笑,她抬眼盯着他的脸,季成道,我看挺好的。  她冲他展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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