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像是要把这份爱遮掩。——Chelsy 《I Will》」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着水果闲聊。  “钟治好像回来过圣诞节了。”外婆突然提起邻居家的事,“都是大小伙子了。”  我咀嚼苹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使劲咽下去。看了一眼表妹,她也正看着我。  “是吗?”姨妈说道,“上回见到他,还没有小茗高呢。他今年大概十八了吧。”  “平时也回来过,只是你没遇到过。”妈妈说,“上回你见到他是他刚准备走那会儿吧。”  见话题要继续下去,我准备先撤,保不准待会儿就开始问我还有没有联系之类的话,“外公、外婆,我先回房了。部门里还有个表没做。”  关上房门那一瞬间,我听见了从餐厅传来的话,“上回我看到他,他都比茶茶高两个头了。”  跟着我一起进来的表妹问道,“姨妈说的上回,不就是上次圣诞节那个。”  “好了,你闭嘴。”我打断她的话,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做表。  将表格检查一遍过后,我传给了部长。  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易茗,几点了”  没有听到回复,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笨蛋玩手机玩睡着了。我叹了一口气,拿着桌上的马克杯出去倒水喝。  餐厅里已经没有人了,餐桌上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椅子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回了餐桌下。客厅里只留下了一盏暖橘色的落地灯开着,透白的窗帘半掩着巨大的落地窗,时不时有亮光划过天花板。那是夜晚开回家的汽车车灯的亮光。角落里的圣诞树孤零零地站着,身上挂满了彩灯,可没有人去打开它。这棵圣诞树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我在饮水机前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马克杯放在水桶顶上,走过去打开彩灯。想象中绚烂而又热闹的彩色灯光一闪一闪的情景并没有出现,圣诞树还是那样黯淡,像是蒙尘的回忆。“坏了呀。”我无奈地说道。  直接瘫倒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划过一道道光,“说起来,两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晚上。”  当时我读高三,也是一个圣诞节前的夜晚。做功课做到深夜的我出来倒水,突然听见楼道里熟悉的声音。  我立刻跑到门前,正准备打开门去看是不是他回来了。走到门前,我却突然不敢打开这扇门。  我知道他就在门外,他可能还不适应北半球的作息,也许正准备出门。我最后轻轻靠在了门上,站着,一直站着,想听清外面的动静,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  他离开那年我十四岁,他这四年来从来没有回来过。  那个时候我和他只要打开家门就能见面,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一个联系方式,因为没有必要。可是突然到来的离别让我本以为的没有必要显得那样可笑。  他刚开始到那里就生了一场病。他因为语言问题变得有些孤僻。他开始交到新的朋友。他开始自己打工。他跟着朋友一起去冲浪结果感冒了。  四年来他的所有消息我都是通过妈妈、外婆以及他的奶奶那里得到的。  他似乎没有忘记过我,每次他的奶奶去看他回来后都会带礼物回来,说是他送给我的。  刚开始我会相信,可时间一长我自己都开始怀疑了。无论是巧克力还是毛绒玩具,都只是巧克力和毛绒玩具,没有一句话要带给我,没有一封信要写给我。  我托钟奶奶带过去的信也没有回音。  十二年的青梅竹马,被四年的分隔两地变成了陌生人。  也许记得我的只是钟奶奶,而不是他。  楼道里安静了,我准备拿回杯子回房间休息。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问候,“茶茶,晚安。”好听的男声,他看来已经度过了变声期。  我再次轻轻靠在门上,我觉得他此刻也正靠在门上。我俩背靠着背,中间只隔了一道门,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客厅角落的圣诞树上,彩色的灯光跳跃着,照亮了寒冷的冬夜。  第二天,早晨。我换好校服准备出门时,突然撞上了回家的他。我打开门的动作僵直着,他也一愣。他长高了,也更爽朗了。  看着四年未见的竹马,我却不敢开口打一声招呼。尴尬弥漫在楼道里。  这时,钟奶奶家的门开了,“茶茶,早啊。上学吗”钟奶奶见着我,慈祥地笑着对我打招呼。  “是呀,奶奶早呀。”我笑着回道,“我上学要迟到了,我就先走了。”  “好。路上慢点儿!”  “嗯,好,奶奶再见。”说着,我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地盯着我看的阿治,最后直接就跑开了。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叼来一支玫瑰,跪下求婚的模样。发亮的大眼睛,脸上的表情自恋又自得。  还有他挠着脑袋憨笑的模样,傻极了。  秋天去爬树摘枇杷,他摔得满身泥,却将唯一一颗熟了的枇杷用衣角擦擦递给我的模样。  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些东西,我双手握着双肩包的肩带,摇了摇头。  晚上回到家后,因为第二天要考一天的试,我早早洗了澡,坐在床上看书。  突然听见门铃响了起来,我从未关上的房门处看见了妈妈从走廊上跑去开门的身影,我问了一句,“妈妈,是谁啊?”  妈妈把来人领进我房间,“是阿治,他明天就回去了,来找你要联系方式。”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厚脸皮的家伙轻易地跟着我妈妈进了一个青春期女孩的房间,还笑眯眯地向我妈妈道谢。  妈妈感叹了一句他长大了,他挠挠头有些害羞地笑,和小时候一样的笑。  妈妈也被他逗笑了,转而对我说,“早点睡啊。”  我此刻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全部包裹住,只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妈妈离开后,两人又尴尬起来。  我裹着被子在床上蠕动着向书桌,他见状也绕到书桌这边。我伸出一只手在桌摸了一支笔,可书包摆在玄关,在桌上摸索了半天都没找到笔记本。  他突然凑近我把手臂伸过来。男士香水的味道瞬间包裹住了我。  我顺着手臂视线上移,望进他的眼里,“写这里”  他嘴角上扬,“写这里。”  我便只好抓稳他的手臂,拿着签字笔在上面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和QQ账号。他的手一直在抖,我这才想起来他很怕痒。我侧头问他,“痒吗”  他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那我写好了,”我说道,“你......”  他就着手臂被我抓住的姿势,脸突然靠近我的耳朵,“茶茶,我很想你。”人类呼吸时排出的温暖气息打在我的脸上,我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正想问问他那为什么不回信,话到嘴边却只有一句,“哦。”  我的手松开了。  他站起身,又看了一遍手臂上的信息,满意地笑着对我说,“茶茶,晚安。”  走出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他可能还和妈妈说了些什么,玄关那边传来的关门声过了很一会儿才响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臭茶,臭茶!”  我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  “臭茶!沈香茶!沈香茶!”  我睁开眼,表妹过分放大而导致我的视角很惊悚的脸正在我眼前,开口问道,“几点了”喉咙有点干涩,声音变得有些喑哑。  “快一点半了。”易茗看了一眼摆在橱窗里铜制落地钟。  我看着钟楼下面一直在跳舞的几对小人,“她们一直跳舞不累吗”  易茗莫名地看了我一眼,“你该不会是因为今天外婆说了钟治那个小屁孩回来了,开始和他一样说这么幼稚的话了吧”  “这话阿治以前说过”  易茗冷笑着,用手在自己胸前划了划,“这点大的时候。”  “好啦,不说他了。”他就是一个怪人,虽然拿了联系方式却从来没有联系过我。“我去洗澡睡觉了,你快回你的房间去睡,别睡我的床。”  “讨厌。”易茗一边抱怨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人家好久没有和你一起睡了。”  我洗完澡后,一面走出浴室一面用毛巾擦拭着发梢的水滴。  楼道里却突然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我停住脚步,慢慢地将耳朵贴近门,圣诞左右的小偷、强盗都很多。  楼道里安静了一会。  “茶茶,晚安。”突兀的男声响起在空旷的楼道里,也响在我的心里。  钟治其人,人生最开始的十二年是我与他一起度过的。但他所成长的这六年,与我分隔在海的两端。  当我老去,鬓角发白,我也会记得,我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  我从来没有懂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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