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矣姀有些发懵的表情,魏知隶的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了一点点弧度。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会选择站在对于自己有利的立场。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便要擦亮眼睛,站对立场才是。” 魏知隶说的那几句话,表面上的意思矣姀不是不懂,只是,直觉上,她觉得,魏知隶说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微微凝眉,犹豫一瞬后,矣姀弯腰低声说道,“奴婢愚笨,还请魏大人明示。” “别人给予你的帮助,不能一味的接受,但是也不能一味的拒绝。善于甄别其好坏,于你百利而无一害。” “好则受之利之,坏则晓之用之。” “在宫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已为平常之事。” “若你想要保护好你自己的性命,或者是往更高的地位攀爬,你首先需要学会观察你身边的人事,同时,利用好你所知道的一切,在恰当的时机里推自己一把,在危难的时机里则救自己一把。” 他……这是在教她在宫中的生存之道? 矣姀张张嘴,眸光几分颤动,最终只低头朝魏知隶慎重地行了一个礼,“多谢魏大人不吝赐教。” 魏知隶轻笑一声,“所以,这香袋你是能够接受了?” 矣姀:“……” 难道他刚刚说那么多话,只是为了让她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赠与的香袋吗? “这个……奴婢还是,还是……”矣姀有点慌。 魏知隶看着她窘迫的模样,轻叹了一声,“罢了。” “你身上可有带锦帕?” 矣姀一愣,眨了眨眼睛后点头,“带了。” “能否借来一用?” “……是。” 虽然觉得奇怪,但是矣姀还是依言把自己的锦帕递了过去。 魏知隶却是不接,反而是对她说,“把锦帕摊开。” “……哦。” 矣姀好奇魏知隶想要拿她的手帕作何用处的时候,便看到魏知隶修长的手指轻挑几下,三两下便把藏青色香袋的袋口打开了,然后……他把香袋里的草药全部倾倒在摊开的锦帕上。 矣姀:“……” 他这是打算让她一路上抱着这些草药回去尚功局? 魏知隶此刻的样子……很认真。 不过是一件小事,他的动作却可以细致优雅得如在水榭间煮酒烹茶一般…… 苍术,艾叶草,冰片,藿香,沉香,佩兰,丁香,薄荷,降香,檀香…… 矣姀怔怔地捧着手帕。 抬眸,眼前人笑意温润。 而她的鼻尖,药草的清香萦绕不止…… 沁人心脾。 矣姀回到尚功局的住处不久,霍司制便过来了。 “你今天去常乐宫去了几乎整整一天。怎么样?常乐公主没有为难你吧?”霍司制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矣姀摇摇头,“没有。” 霍司制笑着拍拍矣姀的手,“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生怕你有什么事情……啊,你的手背怎么了?可是公主对你……” 矣姀的两个手背都是红红的,还有些肿…… “没有没有。”矣姀抿了抿唇,“被蚊虫咬的,过两天就没事了,谢谢霍司制关心。” “怎么这么不小心……”霍司制站起来,“我房间里有清凉膏,你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这怎么使得……” “怎么不使得了?我们司制房里的人,就靠一双手吃饭了,你不爱好好的爱护自己的手,这可怎么行?” “可是……” “可是什么呢?若是不用药膏,你两个手背都这样,明天该怎么刺绣?光是挠痒就够你受得了……” “是我考虑欠妥。” “这就对了。你和我之间,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那便谢谢霍司制了。” “客气了,我现在过去拿,你等等我。” “好。” 霍司制去拿清凉膏了,矣姀摸了摸红得隐隐有些发烫的手背,心里想起了先前魏知隶对她说的话。 “别人给予你的帮助,不能一味的接受,但是也不能一味的拒绝。善于甄别其好坏,于你百利而无一害。” “好则受之利之,坏则晓之用之。” “在宫里,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已为平常之事。” “若你想要保护好你自己的性命,或者是往更高的地位攀爬,你首先需要学会观察你身边的人事,同时,利用好你所知道的一切,在恰当的时机里推自己一把,在危难的时机里则救自己一把。” 自打进宫以来,霍司制真的给予了她很多的帮助。 矣姀分辨不出来,这其中有几分的真情实意,但是…… 她仍旧感谢霍司制。 因为有霍司制的帮助,她有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视线落在桌面上,矣姀看着放置在一旁的被她折叠成小包形状的锦帕,想着里面装着的草药,她从一旁的绣篮子里拿出了一个绣着梨花的浅绿色荷包。 小心地把锦帕上的草药转移到荷包的过程中,矣姀的指尖碰到了一方冰凉坚固的东西。 仔细一看,她才发现草药之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盒子。 盒子呈墨绿色,混在一众草药中并不明显。 若不是手指碰到,只单就着灯光,或许她是看不出来的。 她动作小心地打开盒子,发现盒子里面装着一方……膏体。 膏体呈现一种美丽的青绿色。 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人想起夏日树荫下,那浅绿如玉的湖面。 低头轻嗅,矣姀发现那膏体凉凉的,带着薄荷的味道。 难道这就是……清凉膏? 霍司制回房间一趟又来了。 刚在矣姀身边坐下,看到矣姀手里的小盒子,霍司制的眼眸中顿时掠过了一丝惊讶。 “你也有清凉膏啊?” “是……”矣姀有些窘迫地点点头,“刚刚在锦帕里找到的。” 霍司制一愣,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锦帕?” “嗯。” “清凉膏可是司级以上的女官才有的。这是谁给你的啊?” 霍司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蹙起了额头,“听说司珍房的安司珍丢了一盒清凉膏,你怎么会……” 矣姀急急地摇头,“不,霍司制,你误会了。这清凉膏,是,是……魏知隶魏大人给我的。” 霍司制很惊讶,“魏知隶魏大人?就是你那个……” 矣姀上前作势要捂住霍司制的嘴。 霍司制顿了一下,笑了笑,“好好好……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 她明白了什么? 矣姀着急着解释,“霍司制,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想你们的?” “我从常乐宫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挺暗了。魏大人看到我的手背就……” 矣姀:“……反正,反正,这件事情,无关男女之事就是了。” 霍司制继续笑,“我当然知道。” 矣姀:“……” “魏知隶魏大人,你可知道他什么身份?” 矣姀认真地想了想,“当朝中书侍郎,魏家的大公子。” 她只知道这两个身份,还是霍司制以前告诉她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他还有一个别的身份。” “什么?” “当今的皇后娘娘出身魏家,魏知隶魏大人可是管我们皇后娘娘叫姑姑的。” 矣姀:“……” 原来还有这样的关系在…… 怪不得常乐公主会把魏知隶称呼为表哥了…… 不过,霍司制口里说的“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虽然矣姀也知道魏知隶对她不可能有男女之情,可是霍司制那么笃定,她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怎么说呢?”霍司制用掌心托着下巴,眉头微皱,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 “魏知隶魏大人大人,是我见过的,对宫人们最好的大人了。” “他不会因为你身份低下而对你的行礼视而不见。” “若是你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会好脾气地道上一句没关系,然后嘱托你在宫里务必要小心行事,因为如果遇上别的脾气不那么好的大人或者妃嫔,可能事情就没办法那么容易平息下去了……” 矣姀点头。 魏知隶也曾这样告诫她。 “某些时候,若是他在场,他还会帮忙。” “在未央宫或者是常乐宫,听说他帮了好几个不小心犯了过错的宫人……” 矣姀再次点头。 魏知隶也帮过她…… “虽然你曾与他有婚约,但是逃婚后,他在宫里遇见你,不计前嫌还愿意帮助你,他大概是……不会为难你的。” “你尽管放心好了。” 听到这里,矣姀算是明白了霍司制那几个字的意思了。 她放下心来,笑道,“没想到,魏大人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真让人意外。” “是啊。魏大人和其他的大人,或者是一些皇亲国戚完全不一样。” “我们后宫里,有些宫人说,魏大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缕春风般的存在……” 矣姀:“……” 霍司制清咳一声,“对了,这驱蚊虫的草药,你怎么放在锦帕上呢?应该放在荷包或者香袋里,要不很容易洒掉的。” “我,我……”矣姀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难道要她说,她不肯接受魏大人的香袋,所以魏大人就把香袋里的草药给她倒到锦帕上去了? ……莫名感觉有些尴尬。 须臾之后,霍司制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 她微微一笑,“你不用不好意思。虽然这样的行为有点……孩子气,但是这也是我以前经常做的事情。” “我以前就喜欢把荷包里的香料倒出来辨认,后来,不管那草药变成了什么样的颜色,我只要拿起来闻一闻味道,便知道它们是什么了……” “清凉膏也是。” 霍司制旋转着手里的清凉膏,嘴边带着笑容,眼神中却带着回忆,“我以前发现清凉膏又不见了的时候,一般都会自觉地往荷包里找……” “夏日蚊虫多,时不时地便需要用到清凉膏。清凉膏又小小的,容易丢失,把它和草药一起放在荷包里,当真是妥当又方便……” “矣姀……”霍司制朝她笑得一脸开心,语气颇有些感慨地道,“有时候看着你,我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一般。” 突然听到霍司制这样说,矣姀有些不好意思,“霍司制谬赞了。” “霍司制不过是比我大几岁,却是四房之中最年轻的司级,矣姀是无论怎样都比不上的。” 霍司制闻言摇头,“女官的晋级,认真说来,说难也难,说容易……其实也容易。” “都是事在人为。” 矣姀似懂非懂,“霍司制,我……我不是很明白。” 霍司制轻轻一笑,“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就尚功局来说,女官的官位不过是那样的几个,有人坐不稳了,自然就有人想办法要替上去。” 矣姀:“……霍司制说得在理。” “矣姀,在宫里,首要的,便是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毕竟,人不同于九命猫,只有一条命。没了,就永远地没了。” 霍司制的眼神和语气忽然一起变得苍凉起来。 “那时候和我一起进宫的,有几十人。现在,她们当中,一些是不在六尚侍职了,一些则是……归于尘土,没了。” “现在仔细想来,这么多年来,当年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没剩下几个了。” 霍司制发出一声叹息,“这宫里,步步惊心,无论你我,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三思又三思才可。” “是。多谢霍司制提醒。”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记得抹上清凉膏,这膏药用来消红肿效果很好的。”霍司制站起来,“我先回房间了。” 矣姀也站起来,“好,霍司制慢走。” “不用送了,你快点抹膏药吧。” “……好。” 霍司制走后,矣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打开小绿盒,用指腹沾了一点膏药,然后涂抹在手背上。 清清凉凉的感觉在手背上很快就蔓延开来了。 这膏药名为清凉膏? 倒是名副其实。 抹了清凉膏后,矣姀继续把手帕上的草药移到荷包里。 移着移着,她的手势便慢了下来。 想起某个人,矣姀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魏知隶他…… 没想到,魏知隶在宫人的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但平易近人,还乐于助人。 这样看来,先前他对她的再三帮助,也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了。 非是因为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原因。 魏知隶,他只是单纯心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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