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至傍晚。 夕阳西下,四周的光线也随之黯淡,与此同时,树木枝叶倾覆下来的阴影也逐渐变得厚重起来。 矣姀默默地伸手挠了挠手背上被蚊子咬过后落下的斑驳红痕,虽然置身于阴凉处,但是她的心情依旧是有些忍不住的……烦躁。 不知道常乐公主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赵徽聿会经过这里…… 因为常乐公主要她把荷包亲手送到赵徽聿的手中以证她的清白,一个时辰前,矣姀便被笙月带到了这一条宫道上来等候赵徽聿的出现。 笙月把她带到这里便离开了。 眼下她等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这宫道上除了她一个人,便再也看不到什么别的什么人了。 估计这一条宫道也不是什么主要的宫道,否则经过的人不可能那么少…… 那么,既然是偏僻的宫道,赵徽聿真的会从这里经过么? 矣姀有些无奈。 但是既然是常乐公主的命令,她也只好遵从了。 这宫道虽然被打扫得很干净,但是树木花草很茂盛,故而蚊虫也特别的多。 矣姀为了不被蚊虫咬,只好在道上不断地走来走去,可是纵是如此,依旧难以避免被蚊虫叮咬成满手都是包的局面…… 矣姀想要伸手去挠,而是又怕把手挠伤了会影响自己的刺绣,只能咬牙忍着。 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克制地用指腹轻轻摩一下那发痒的地方,稍微舒缓一下那种难受的感觉…… 矣姀明白,常乐公主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是因为她并没有完全相信她所说的话。 可是,天地良心,她开口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绝对没有任何的欺瞒。 她不是不明白。 有的时候,也许随口的一句谎言,能够避免很多的麻烦。 以她自己为例。 如果她当初告诉公主,她之所以认识赵徽聿,是因为她在宫里见过他,所以就认识了。 也许她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等着把公主缝制的荷包送给赵徽聿,更加不会被这里的蚊虫咬得两手都是包了……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公主对她的过往进行了探查呢? 对方是公主,要探查到她的过往,并不是一件什么困难的事情。 假若公主在那时得知她被一个小小的婢女欺骗时,她会如何惩罚那个婢女呢? 无论是光明正大地以某种理由把一个婢女惩罚至死,又或者是让一个婢女在悄无声息之中消失,都是公主一句话便能够轻轻松松地做到的事情。 宫人皆薄命。 一个小小婢女的消失,并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因为宫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朝夕不保,自顾不暇的…… 可见,有的时候,也就是那随口的一句谎言,便能够把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推到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所以,矣姀极其明白,在宫里,说谎比说真话要更加的慎重。 如果不是在极其危难的时刻,只有靠说谎才能得以使性命保存一时,还是说真话比较好。 说真话,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有被事后被拆穿被追究的风险…… 矣姀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在宫里能够与赵徽聿不再有任何的来往的,没想到,还是要与他碰面…… 不过大概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只要把荷包交给他,把荷包主人是谁说清楚便可……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天色又黯淡一些些的时候,宫道的另一头拐角处,终于传来了隐隐的交谈声音…… 矣姀没有那种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的心情。 相反,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因为,来人并不止一人。 如果赵徽聿是与别的大人同行,那她手里的这个荷包,该如何交出去呢? 如果她当着众大人的面,不管不顾地把荷包交给赵徽聿,这样的行为落在其他大人的眼里,会不会造成什么误会? 思量间,宫道的一头已经出现了出现了几个人影。 矣姀仔细辨认,发现来人除了赵徽聿外,居然还有太子殿下和魏知隶魏大人…… 眼看着他们在不断地接近这边,矣姀攥着手里的荷包,思绪却是一片混乱。 她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方法。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引起任何误会地把荷包送到赵徽聿的手上呢? 不多时,太子殿下一行人已经距离她不过十步远。 矣姀想了想,还是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魏大人,赵大人。” 李屿“嗯”了一声。 矣姀退让到一旁,看着他们从自己的身旁走过。 不经意地抬头,遇上了两道目光。 一道惊讶,一道淡然。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矣姀心里愈发的着急。 慌忙里却是急中生智,茅塞顿开。 矣姀攥着手里的荷包大喊了一声,“赵大人,你的东西掉了。” 赵徽聿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朝她看过来。 不但如此,太子殿下和魏知隶的目光也随后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刹那之间,三道目光齐齐落在自己的身上。 莫名的压力让矣姀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迅速发凉…… 她颤抖的手有些困难地微握成拳。 然后不住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慌…… 赵徽聿的身影没动。 矣姀想着如果自己直接走到赵徽聿的面前,那交接荷包的时候,太子殿下和魏大人是一定会看到的…… 可是,送这样的东西,还是不让他们看到为好。 矣姀故意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赵徽聿大概是等不及了,终于如她所愿的朝她走过来。 矣姀的脚步于是放得更慢了…… 赵徽聿走到矣姀的面前时,矣姀直接地把手里的荷包递出去,赵徽聿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抹惊诧。 他有些意外,“你……” “请赵大人不要误会。”矣姀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这是常乐公主让奴婢交给你的。” 赵徽聿听罢凝起眉头,“你为何会替她……” “这与你无关。”矣姀的反驳脱口而出,“赵大人快把荷包收下吧。” 赵徽聿看了她一眼,衣袖里的手动了动,下一刻,反而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矣姀睁大眼睛,“你……” 赵徽聿面无表情,“国人皆知赠君荷包的寓意。我既然不悦公主,便不会收下这荷包。” “你……” “你说我掉了东西,那东西何在?” 矣姀直接无视他的问题,依旧执意地递着手里的荷包,“公主的荷包,赵大人当真是不愿意收下?还是说,因为是奴婢来送,所以赵大人才不愿意收下?” 赵徽聿的眼睛里情绪莫测,须臾之后,他给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答案,“是。” 两个问题,无论是哪一个问题,他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矣姀干脆利落地把荷包收回袖子中,“既然如此,奴婢明白了。奴婢会如实禀告公主的。” “赵大人并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刚刚事出有因,奴婢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赵大人见谅。” 她一板一眼地说着话,赵徽聿的目光却落在她的红痕斑斑的手背上,“你的手怎么了?被蚊虫咬了?” 矣姀伸手想用袖子掩住手背,但是无奈另一手的手背也是一样的情况。 遮掩并没有什么效果。 矣姀干脆不遮掩了。 “奴婢还有事情要做,先行告退了。” 矣姀转身要走,但是想到些什么,又回过身子来。 “赵大人,常乐公主貌似对于你与奴婢之间的关系有些误会。他日赵大人若是遇到公主,有什么问题,还请赵大人实话实说,千万不要让公主对奴婢生了误会。” “奴婢在此谢过赵大人了。” “你……等等,把这个带上吧。” 赵徽聿从衣袖里拿出一方香袋,递到矣姀的面前,“这是用于驱蚊虫的。” 矣姀垂下眉睫,并不接,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奴婢先告退了。” 淡紫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赵徽聿看了一眼手里的香袋,默默地将香袋收回袖子中。 眼前是两条路。 岔道的左侧通向常乐宫,右侧则通向六尚所在之地。 矣姀站在岔道面前思索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往常乐宫而去。 虽然并没有完成任务,但是,还是应该把荷包归还给常乐公主。 再有,刚刚与赵徽聿的交接,结果有些糟糕,想必常乐公主也想要知道其中的详细情况。 她也需要为此做出恰当的解释。 为公主,也为她自己。 到了常乐宫,经宫人通报过后,矣姀到了正殿。 常乐公主坐在上首,正低头喝茶。 笙月站在她旁边,似乎正在低声汇报些什么内容。 矣姀听不清楚笙月在说些什么,但是显而易见的时候,常乐公主的脸色却是变得逐渐的难看起来了。 矣姀低头行礼,“奴婢参见常乐公主。” 常乐公主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把茶盏放下,又听完笙月将近一刻钟的汇报,而后才淡淡地看了一眼还在保持着行礼姿态的矣姀。 “交代你去办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因长时间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矣姀的身子累极以致于颤抖不断,但是常乐公主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妄然地站起来。 “回禀公主,奴婢……奴婢办事不力,请公主责罚。” “哦?这么说,赵大人是拒绝本宫赠送的荷包了?” 矣姀的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她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回道,“是。” 想了想,矣姀继续说,“大概是因为赵大人并不愿意看到奴婢,所以才……也许公主可以另派一人去,或许赵大人便会……” “他为什么不愿意看到你?难不成你们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情?” 公主的话语不啻于惊雷。 矣姀心中一凛,直接跪倒在地上,“公主误会奴婢了……” “奴婢与赵大人之间只是普通的邻里关系。” 常乐公主面有愠怒,“那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看到你?” 矣姀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情绪,鼓足了勇气道,“公主,其实……” “启禀公主,魏大人来了。” 突如其来的宫女的声音把矣姀的话语打断了。 常乐公主从座位上站起来,表情有些惊喜,“表哥来了?快快快,快把他请进来吧。” “是。” 宫人领命而去。 常乐公主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矣姀,“你就继续跪着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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