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司制房外,一树树的梨花正开得熙熙攘攘。 梨叶碧绿,梨花雪白,中间还有那么淡淡的一抹浅绿晕染开来,像极了那司织房里将晕未晕的靛青染料。 有微风吹过。 那层层叠叠的梨花花瓣从枝头飘离,落在地上才清扫干净不久的石板上,不过须臾,便再次给石板细细地铺了一层皎白的花毯…… 真好看。 矣姀托着腮帮子,愣愣地看着窗外飘落的花瓣,满眼惊羡地在心里暗暗赞叹。 想不到皇宫里,居然有那么美丽的风景…… 就在司制房外,就在她的窗外…… 真好。 “矣姀,你手头上的凤凰可绣好了?” 旁边传来的问话让矣姀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矣姀点点头,回头看着坐在她旁边垂首刺绣的女子。 她名为雅绿,年方十七,不过大她一岁,可进宫已经有三年的时间了。 雅绿探过身子来,看了看绷架上矣姀已经绣好的凤凰,又看看自己的,笑了笑,说,“矣姀,还是你绣的好看。” 矣姀也笑,“你绣得也很好看啊。” 雅绿没说什么,只是手里的绣针停了下来。 她莹白的手指拂上绣架上的将近完工的凤凰,眼神里透着些许艳羡,“矣姀,你说,当这些凤凰被裁剪到衣裳上的时候,那衣裳该有多好看啊……” 矣姀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好微笑不语。 雅绿抬头看了矣姀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刺绣了。 半个时辰后,雅绿手里的凤凰也完工了。 把绣有凤凰的布料从绣架上小心地拿下来,卷好放置在檀木托盘上,矣姀朝雅绿点点头,“我先把凤凰送到霍司制那里去。” 雅绿点点头,“辛苦你了。” 矣姀摇摇头,“几步路而已,客气了。” 尚功局很大,因为其掌营造裁缝,负责后宫里的服饰,制衣程序又多,所以成为六尚中占地面积最广的一尚。 矣姀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了霍司制处理事务的地方。 才进门,霍如歆便从案桌后看过来,笑道,“矣姀,你来了。” 矣姀笑了笑,朝霍如歆行了一个礼后,才把手里的托盘呈上去,“霍司制,制作皇后的礼服中还缺少的两只凤凰,我和雅绿已经绣好了,请霍司制过目。” 展开布料,霍如歆端详一会儿后点点头,“我左手边的这一块是你绣的吧?” 矣姀一愣,随即笑了,“霍司制心细如尘。” 霍如歆把布料卷好,颔首笑着回道,“哪里是我心细如尘,是你绣得好才对。” 虽然托盘上盛放着的两块绣品看上去差别不大,但是行家一眼便可以知道,到底哪一块更好一些。 矣姀虽然进宫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绣艺的高低从来不与进宫时间的长短有关。 眼下司制房里的六位女史中,比矣姀绣艺要高的,可以说是没有……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吩咐,那我就先回去针绣房了……”矣姀低着头。 霍如歆把托盘挪至一旁,笑着朝矣姀招了招手,“矣姀,过来坐下吧。” 矣姀摇摇头,“霍司制,这……于礼不合。” 霍如歆摇摇头,神情有些无奈,“你啊你……” 自从三个月前,她把矣姀带进宫里来,入了尚功局后,矣姀对于任何人和事都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 谨慎并没有错,但是太过于谨慎……会很累。 霍如歆看着过于谨慎的矣姀,脑海中念头一转,从案桌后站起来。 “矣姀,陈良娣的夏衫已经做好了,我等下要去一趟东宫,你随我走一趟吧。” “是。” 去东宫的路上,矣姀端着托盘跟在霍如歆的身后。 大约是因为在路上,身边都是些花花草草,矣姀也微微放松了些。 “矣姀,这三个月来,宫里的一切可习惯了?”霍如歆突然问道。 矣姀点头,“谢谢霍司制关心,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现在的想法,还和当初一样吗?” 霍如歆停下脚步,神情认真地看着低头跟在她身后的矣姀,语气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进了宫,你可曾有后悔过?” 矣姀抬眸,半晌后,她坚定地摇头,“我并不后悔。” 霍如歆有些惊诧,不过转瞬后,她便藏好了脸色,笑道,“不后悔就好,希望你以后也不会后悔。” “是。” “希望你以后,也会记得你今日所说的话。” “是,霍司制。” “进宫这么久,如果你想要带信给你爹娘,你可以交给我……” 霍如歆停下脚步,“明天我需要出宫为尚功大人办一些事情,如果你要带信,可以今晚拿来我的房间里来,我明天给你带到你爹娘的手里。” 矣姀思索一瞬,摇头,“多谢霍司制的一片好意,带信一事,我觉得还是算了。” “我私自出逃,想必他们会十分的恼我。我在宫里,也帮不上他们什么,所以还是算了。” 霍如歆轻叹一声,“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对了,霍司制,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吧。” “其实,我,我……” 霍如歆凝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这么多天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矣姀这样的犹豫。 “我先前的夫家,其实是……你说的那个魏家。” “你说什么!” 霍如歆睁大眼睛,心里又惊又怒,“你再说一遍?” 矣姀抿唇,“霍司制你刚刚并没有听错。” “你……” “霍司制并不用担心。” “事情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既然魏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消息,那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平息下去,以后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的。” “请霍司制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 她要她怎能不担心? 一旦魏家知道消失的矣姀在尚功局里,还是被她藏起来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魏家一旦知道,她的司制之位不但保不住,就连性命能不能保住也是一种未知数! “矣姀,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 “当初我对你说什么了,让你一定不要隐瞒我,可是你呢?你这是明知故犯,想要害死我吗?” 霍司制满脸压不住的惊慌。 “霍司制……”矣姀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我那也是无奈之举。” “如果我实话实说了,我知道你是肯定不会带我进宫的。” “可是我,我实在是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了。” “对方可是魏家!”霍如歆怒气难消,“人家一伸手,捏死你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连声响都不会有!” 矣姀低着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眼下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吗?这说明,魏大公子应该没有追究……” “什么?魏大公子?你要嫁的人居然还是魏大公子?”霍如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 矣姀点头又摇头,“对方确实是魏大公子,但是不是嫁,而是去给他做妾……” “我家是平民,高攀不起。” “你也知道高攀不起,得罪不起,那你还敢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霍如歆压着声音,怕是被什么人听到了,又往四周看了看。 “我……我曾经遇到一些事情,差点就死掉了,所以,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矣姀的嘴边带着一点苦笑。 霍如歆一愣。 看矣姀的神情,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的眼神,里面的沧桑,真的给人一种千帆历尽的感觉…… 可是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差点死掉呢? “既然明天霍司制你要出宫,那你可以帮帮我去千绣布庄问一下李掌柜消息吗?若是没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便应该是好消息。” 矣姀有些紧张。 霍如歆的心思却不在矣姀问的问题上。 她想了想,问,“你认识魏大人吗?” “魏大人?” “魏大公子!” “哦……不认识。” “那魏大公子认识你吗?” “啊?” “进宫来的那天晚上,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万一真的是魏大人呢?” 矣姀有些惊诧,“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魏大人,那他应该不认识我。如果他认识我,就不会一直喊我姑娘了……”矣姀一边仔细回忆一边说。 霍如歆点点头,压下心里的些许不安,她把矣姀从地上扶起来,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也只能是这样了。” “以后你在这宫里,要多加小心。” “这一件事情,除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能再有第三人知晓,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被有心人利用,我到时候也很难帮得上你。” 霍如歆仔细叮嘱。 矣姀点点头,“霍司制,你,你不生气了?” 霍如歆叹了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生气又有何用?事已至此,想着怎么应对才是唯一的出路。” “是。” “走吧,我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了,得赶快赶去东宫了。” “是。” 走了一段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霍司制请留步”。 矣姀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三人,如果她没有记错,那三个人分别是蓝尚功,孙掌制和余典制。 都是尚功局的人。 她们怎么一起出现了? 怔忪间,霍如歆已经连忙迎了上去,“拜见尚功大人。” 矣姀跟在霍如歆的身后也连忙行礼。 蓝尚功的视线从矣姀手里端着的托盘上一掠而过,又落在矣姀的脸上须臾,然后笑道,“都起来吧。” “霍司制这是要去东宫?” “是,昨天陈良娣的夏衫已经做好了,我现在正要送过去。” “让矣姀去送就好。” “尚功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去做?” “不是。皇后娘娘刚派人来,让我们六尚二十四司都过去她的未央宫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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