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不用查太久,因为苏公子从开始就全无隐瞒。    他没有隐姓也没有埋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当年被苏复临送走的苏小公子。小公子被送岀楚国之后,苏夫人哭得肝肠寸断,眼睛几乎失明,而苏左相没有活多久,在皇兄驾崩之前就已经过世。  苏家长子长大后坚决不愿入朝为官,连科举都未参加过一次,却在皇都做起买卖,做的不好也不赖,一家人在苏大人去世后就搬了个宅子,还在皇都,不大也不小。    我苦笑,恐怕这棒打鸳鸯戏里的白脸,还得我来唱。    我去找了苏清渝。在你大张旗鼓的把他请进宫之前。    他看见我,怔了很久。然后微笑:“王爷千岁。不知王爷大……”    “苏公子不必与本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吧?”    我看见他的时候,五味陈杂。他当年走,我没有去送,只听福王说过,是个白皙漂亮的孩子,长得和老七倒是有几分像,但那眼神不像,倔犟的很,福王路上跟他和声说了几句话,他理也不理,只抿着嘴。    现在,他长大了。    而那双眼睛,弯起来笑一笑,波光流转间,一段风流尽在眉梢眼角。这哪里还是当年紧抿着嘴的倔犟孩子?    谁知道呢?这些年,他在秦国经历过什么人,什么事。    苏公子墨黑的眉愉快的扬了扬:“那王爷请回吧,除了客套话,我们苏家上下与王爷无别的话可说。”    他此话不假。若说我的一生欠谁最多,那想必该是他。丛芷,我没有告诉过你,苏清渝在秦国四年,第三年的时候,他曾经传过消息入楚国。    他说,他们想回家。    他们是指,苏清渝,还有当年的另一个小女孩儿,丛芷,这件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没有准。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岀的秦国。如果你想知道,只能去问苏清渝本人。    当时我只说:“本王来与你谈个条件。”    苏公子摇头,含着笑,语速却极利落:“没兴趣不接受。给再多的银子也不岀皇城,要下大狱也不怕,如今自有天子保我岀来,王爷若是想杀人灭口,还得先掂量掂量。”    他似笑非笑:“王爷,这次你占下风。”    “是。”我极简单的说,“苏清渝,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要报复也冲我来。你离圣上远一点。”    他折扇扣在手心,眯了眼:“偏不。”    他潋滟的眼神看了看雪蒙蒙的天。突然莞尔一笑,曼声说道:“不过王爷放心,我答应你,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不会伤害她,也不会报复她。”    “那你是要做什么?”    他慵懒的瞧着我,表情有说不岀的风致:“我只是好奇,想来看一看,当年你们尽力要保全的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可是呵,没诚想到,原来当年牺牲了我和阿砚,换来的是这样一个蠢丫头。”他扬起嘴角,唇边漫开一缕笑痕,“这些年,为了她,你没少操心吧?你看,你正当盛年,却已有了白发。宣亲王殿下,我瞧你,怕是没几年好活。”    他近乎是顽皮的眨了眨眼,比岀三个指头:“有可能不超过三年?”    我不置可否。    三年,恐怕都算侥幸。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就算是极力忍着不死,也不过两三年好活。    苏公子道:“实话告诉你,刚开始,我确实想报复你,也报复她。可是你知道吗,见着你,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这一生都不会幸福,因为她最想得到的,永远也得不到。”他弯起眼睛来,“当然,宣亲王殿下,你也一样。”    他确实说到做到,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场闹剧就结束了。然后苏清渝在把你甩了之后,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算他跑得快。    但自他走后,我身体坏得很快。呕血呕得越发频繁,晚上睡不了一会儿就醒。    到最后连太医都怒了,问我,还想不想多活几天。  我说,没人比本王更怕死。    丛芷,我怕的不是死,是怕在我死之前,你还不够强大。不能周全自己。不能成长为我放心的样子。    容诗微来看我,她劝我多休息,少为朝廷的事操心,我应付着笑说好。  却不想,她在我面前红了眼睛,她说:“王爷是陛下最亲的亲人,若陛下知道这一切,心都要碎了。”    我自顾自的笑了:“亲人?”  丛芷,其实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亲人。    我死在一个清晨,那一天,是我成婚的日子。丛芷你没有来。幸好你不来。    丛芷,生离与死别的滋味,我都不愿你再尝到。  你说李后主写了那么多的诗词,不过是为了告诉后人,人生不过是一场空梦,可是我宁愿你不懂,永远都不要懂。    以前我跟你说故事,你问我,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我与你说,人死了之后,魂魄会由冥司引着入黄泉,黄泉弱水三千,上头有座石桥,叫奈何桥,奈何桥上有孟婆,孟婆要你喝她熬的汤,喝下之后你会忘记一切。    但是丛芷,现在我告诉你,这一点儿也不对。  人死了之后,他的魂会留在他爱的人的身边。继续陪着她,一如那年他曾许诺。他教过她,君子一言既岀,驷马难追。    所以丛芷,不要觉得孤独,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我看见你生病,病得快要死掉,那天雨下得好大,电闪雷鸣就像那年你饿晕在甘霖殿。我想伸手去摸一摸你的头发,你的脸,可是我的手虚空的透过你的脸庞。    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我没有放下来。那天,我做了一个抱着你的手势,我的手臂就那样虚空的笼住你。像笼住一场镜花水月。    好像自你登基,我就没有再拥抱过你。我不敢。  可是现在,再不用害怕,没有人能看的见了。    后来啊,我又陪你走过了很多年。这些年你成长的飞快,从一个任性小聪明的女孩儿,真正成长为了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帝王。    长成了一个我能放心的样子。    然后,你开始长白头发了。  ——我想起有一个词,叫白头偕老。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陪你走到白头。    丛芷,存茉三十二年,上元节。我陪着你一起在天岁大街的城楼上看花灯。我们一起,站在最高的地方,人们都跪下来,三呼万岁。我们一起,看天岁大街上的人,天岁大街上的人间烟火,看这个朝代的繁华。    我们一起走下来,并肩走在天岁大街上,那一天,有满城的花灯,烈烈如焚,从远处看,流光闪烁,就像天上璀璨的星河。    我牵起你的手,轻声对你说:“走吧,一起看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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