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君翻医书的时候,如芷果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彼时文和君正在与她说话,说着说着发现没了回音,转眼一看这丫头竟然已经瘫在了桌上,还以为她忽然晕了过去,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后发现她竟然只是睡着了,文和这才心有余悸地将她背到她的房间。    吱吱的病根在于无法自然地接纳主动到它体内护养它的生气,这其中的原因一是由于雾波消失一事给它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心结不解,便无法敞开胸怀接纳别处生气,另一个原因是它身上的伤没能第一时间得到医治,又拖延了几十万年,早已拖累到它整个身体与神志,使得他即便想要接纳生气,也没有足够的心力与体力,因此只有在生气极为充沛的莲池,它才能勉强吸收到一些。    雾波消失的事情,青阳自己也不见得已经走了出来,更没有办法去开导宽慰别人,因此他只能从医治神兽的身体入手,无论如何,先治好它身上的伤。    吱吱这伤拖了许多年,治起来也不能下手太猛,青阳只好制定了一套医治它的计划,循序渐进地添加“药”量。    十方天地的神仙皆道麒麟一族天生擅长医术,一手妙手回春能与回风谷相提并论。    但其实他们哪里有什么真正高明的医术呢——他们不过是将自己这一身“药材”的功效琢磨得尽致罢了。    他们医治别人的所有手段,根源都是从自己身上取药。    所以吱吱听见帝君要亲自给他疗伤时,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答应。    只是后来它干脆也将自己当做一味药材,才能接受帝君的这份心意。    帝君的那份计划表中,写的是每次加量要加多少血,多少片麟……    吱吱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看,不然它觉得自己在作为药材治好如芷之后,便唯有一死能够谢罪了。    如芷醒来时已是傍晚。  她一睁眼,就看见吱吱趴在自己枕头边,被吓了一跳。    吱吱听见动静,想起之前帝君吩咐的话,连忙跳下床,跑到外边通知帝君如芷已经醒来的事情。    帝君正在看医术,文和君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打着盹。    看见吱吱跑来,青阳立刻收了书站起身。    如芷一出门就看见帝君端着个碗朝自己走来,老远就闻见鱼腥草的味道。    “又是‘鲫鱼汤’?”她皱皱眉,但依然接过了帝君递来的碗,一边抱怨一边喝汤,“这味道怪难闻的……”    帝君极有耐心地安抚道:“明日我给你换一种汤。”    文和闻言,忽然抬了抬眉毛。  在如芷喝完汤,照旧将碗还给帝君后,文和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帝君身后。    转到如芷看不见的地方,青阳止步回身,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杀了鱼?”    “不是……”文和皱眉看着他手中的碗,忽然趁他不在意时夺过了碗,放在鼻子前仔细闻了闻。    文和:“原本我是以为鱼腥草对于治她的病有什么特殊的功效,可你刚刚那么容易就答应她换一种汤,那这治病的药总不能是面团子吧?”    文和将脑袋从碗边挪开,“果不其然,是你的麒麟血。”    “恩。”被文和知道,青阳并不怎么在意,面不改色地拿回碗转身就走。    “哎,”文和跟上去,“你这牺牲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怎么还没个止境了?我原本以为你之前为了她返元,已经是做到了极致,怎么这还天天管血喝呢?你这样一天三顿的喂要喂到什么时候?你神力再深厚,这血总是有限的吧……”    “你哪儿来那么多话?”青阳回头,抬了抬手中的碗,面色不豫地看他,“一碗一滴而已。你以前还喝过我半盏血,那分量够她喝一年了,怎么没见你有丝毫的愧疚之心?”    文和张口想问自己什么时候喝了他的血,猛然间依稀及其自己似乎好像的确是喝过他的血,于是紧紧闭上了嘴。    唉,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这位小肚鸡肠的帝君,可真够能记仇的……    自打来了天宫,如芷收敛了许多坏毛病,从不像在南禺时放肆地捣乱,因此也过得格外无聊,现在将吱吱带过来,倒给她了一丝乐趣。    青阳到院里时,看见她还在逗弄吱吱,忽然就有些恼自己。    她如今不是当年的瑶华,而是一个不到一万岁的半大孩子,本就贪玩,而自己只顾着想要将她时时刻刻纳在眼里,却从未考虑过她要怎么熬过这些无聊又漫长的时日。    但她究竟喜欢玩什么呢?以前喜欢逛论坛,来了天宫似乎也不怎么看了,感觉尾指上的那颗灵石都快生锈了。    瑶华以前一无聊就入定修炼,可她现在不能修炼,得给她找点什么乐子才行。    这般想着,青阳坐了过去,思考片刻,道:“天宫有一处桃园,神女仙子们都喜欢聚在那处玩,你若觉得这里无聊,明日我带你过去逛逛,如何?”    “啊?”如芷抬起头茫然地看他,“我不无聊啊。”    青阳:“可自你上天宫起,我便没见你再用过通信灵石……”    “就是因为不无聊,所以才没用那个啊。”如芷手中揉着吱吱柔软的肚皮,“我跟你们待在一块儿挺好玩的,你也好文和君也好,不是都整天陪着我么?”    青阳一顿,垂眼掩去诸多情绪,缓缓道:“你和我……们在一起,不觉得无趣么?”    “不会啊!”如芷见他仿佛有些失落的样子,挺直了背凑过去,“你们都有好多故事,我每次听你们讲以前的那些事,都觉得像在撸剧似的,非常有意思!”    帝君满眼疑惑:“撸……什么?”    “反正就是很有意思!”如芷一拍他肩膀,放开吱吱,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前吱吱说什么雾波消失之类的,那个雾波是什么啊?”    青阳没能跟上她迅速转移的话题,愣了一会儿才答道:“雾波是个地名,是我故乡的名字。”    “啊……”如芷若有所思,“可是它既然是一个地方,那怎么能消失呢?”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如芷一脸理所当然:“那就慢慢说啊,反正我们不是没事嘛!”    青阳于是纠结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她的,反正她迟早也会想起来,便将当年魔族的事情挨着给她讲了一遍。    这一讲便讲了好几个时辰,可周围三双耳朵全都听得聚精会神,谁也没有打瞌睡。    讲到瑶华祭身于魔族时,如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原来你口中一直提起的瑶华就是她啊!”    青阳就着喝茶的功夫点了个头。    如芷继续道:“原来她真的已经归元了,还是以这么伟大的方式,怪不得你那么喜欢她呢……既然是这样,那你看不上我们族里其他凤凰,我也能理解了。”    青阳差点没拿稳茶杯,问道:“你何时知道……不对,我何时在你面前提起过瑶华?你又如何、又为什么认为我喜、喜……”    帝君“喜”了半天,愣没说出那个词。    如芷脸上笑嘻嘻的,完全无视文和君抛过来的挤眉弄眼,“你昨天喝醉酒说的呀!”    青阳:“……”    他眼中一黯,“我昨天……都说了什么?”    “你……”如芷看了看周围两个伸长了脖子想听八卦的神族,抿着唇道,“其实你也没说什么,就是叫了几声瑶华而已……至于你喜欢她,是我自己胡猜的。你说一个人喝醉了酒叫出来的名字,除了喜欢的对象还能有谁。”    两个听八卦的不动声色地缩回了脖子,脸上俱带着索然无趣的神色。    “可是……”一片安静后,如芷又忽然出声,“既然瑶华为凤凰族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呢?像她这样的,不是应该专门设定一个纪念日什么的,每年到了时间就把族中众神聚集起来悼念一下吗?”    青阳嗤笑一声,又觉得不该在如芷面前做出这样的表现,便将嘲讽的面孔收起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对她而言,南禺的生灵能够好好地活着,就是最好的报答了罢。”    如芷心里原本不太同意他的观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出口与他争辩,只是蓦然道:“幸好我能力低,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以后要是天塌下来了,也轮不到我去撑。”    青阳心中一震,看向她:“你不想恢复……不想治好自己身上的病吗?”    “想啊。”如芷不解地回看过去,“但是我总不可能一治好病,就像瑶华那么厉害了吧?”    在场其他三位神族:“……”    文和站起身,用十分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帝君,拍了拍他的肩:“我回房睡觉去了。”    吱吱跳起来在帝君膝盖上蹭了蹭:“希望帝君不要想太多,今夜能够好眠。”    待无关人士都走干净了,如芷才把刚才憋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其实你昨天晚上叫瑶华的名字,还给她表白来着……哦,对了,你还说叫她不能够不要你,说得怪可怜的……”    青阳看着她,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要好好考虑一下为她解除禁术的事情了……    如芷没察觉帝君的心事,神情比方才严肃不少。  她叹了口气,学着帝君拍自己脑袋的样子倾身拍了拍帝君的头,十分正儿八经地安慰道:“其实你不是只有你自己啊,你看,文和君他一直都是很在意你的,对吧?而且现在还多了个吱吱,它看起来也很在乎你。还有我——”    如芷挺起自己胸脯拍了拍,“你对我那么好,我都记着呢,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是你孤独寂寞的时候想要找人说说话,我都是在的。就算以后我回了南禺,你也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或者让吱吱带个话,我来找你也行啊。”    青阳陷入良久的沉默,一言不发地盯着着她看,将眼前的她与曾经的她重合起来,觉得她仿佛一点儿也没变。    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戳他的心窝。    许久,青阳垂了眼问道:“你先前说与我待在一处不无聊的话,都是安慰我的么?”    “不是不是!”如芷连连摆手,一脸情真意切,“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真的!”    青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起身拍拍她的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快去睡觉吧。”    “我再等会儿,我还得去拂煦殿一趟,给暨阳老头儿送个东西过去。”    青阳皱眉:“什么?”    “先前我不是从他那儿拿了几十颗灵石吗?”如芷挠挠头,“本来是想给他送个炉子,结果……你也知道,所以只好换个东西送给他。昨天急去找吱吱忘了带,今天给他送过去。”    “哦。”帝君顿了顿,状似不经意道,“你打算给他送什么?”    “我也没什么东西能送,就给他送一颗东海的珍珠吧。”说着,如芷从纳物囊中掏出一颗硕大的金色珍珠。    青阳觉得这颗珍珠有些眼熟。  恍惚记得……眼前这丫头曾经送过自己一颗一模一样的红色珍珠……    那时候是为了什么来着?  是了,是因为自己将她从姬相一的棍棒下救了出来。    感情在她眼中自己的分量和那个暨阳真君一般重,还以为当初那颗红色珍珠有多宝贵,让自己整天不离身地揣在怀里呢……    帝君觉得方才受到的安慰顿时烟消云散,他的心此时被眼前这颗金色珍珠捅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如芷忙着将自己的礼物送出去,没来得及照顾到帝君受伤的小心灵,于是帝君今晚在吃瓜二神组的祝愿下,不出意外地失眠了一整夜。    自这以后如芷继续在天宫待了一个多月,天天听着帝君与文和换着花样儿给她讲故事,转眼到了一个被她遗忘在脑后的重要日子。    那日一大早,她娘亲亲自从南禺赶过来,将她从被窝里拽起来,劈头盖脸质问道:“你是不是把你爹的生辰给忘了?”    如芷揉了揉眼睛,睡意朦胧地看了她娘亲一眼,茫然问道:“啊?”    “明天就是你爹的生辰了!外族的神仙们都在好几天以前到了南禺,你还在这儿稳着?是不是我不来你就彻底忘了?”妙芜又使劲拽了她一把,“快点起床跟娘回去,你爹现在还忙着,还没想起这茬,要是让他想起来了,他得多难过?”    “恩……知道了……”如芷没睡醒,压根儿没听明白妙芜说了什么,哼哼两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妙芜:“……”    就在妙芜一筹莫展之时,青阳帝君救命恩人一般出现在眼前,看了熟睡的如芷片刻,对妙芜道:“我来叫她罢。”    妙芜点了头,自觉退了出去。    青阳见她还掩了门,觉得这位凤后真是打从第一面起,就一直这么令人满意。    “如芷,”青阳弯下腰,轻轻摇了摇小姑娘的手臂,柔声道,“我做了水晶蒸饺,是你喜欢的虾仁馅儿,快起来吃。”    文和在的时候,大家都开不了荤,但所幸这个懒货每天都睡到很晚,因此帝君偶尔会很早起来给如芷开小灶。    这一个多月过去,如芷也习惯了帝君突然不合时辰地叫她起床,并且一点儿也不恼,因为她知道早起的鸟儿有肉吃。    因此每日早晨叫她起床的帝君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尤其的悦耳。    如芷虚着眼睛看向青阳,还未完全醒转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颇有些磨人耳朵:“……虾仁馅儿的吗?”    “对。”帝君笑得十分温柔,“你得快点起来了,不然一会儿被文和看见,可就吃不了了。”    “那我现在就起来。”如芷挣扎着要起床,却半天都没能坐起来,手臂伸得老长,没能够着什么力。    帝君熟门熟路地伸手拉了她一把,“我在外面等你,你换好衣服洗漱了就快些出来。”    如芷揉眼睛坐着发愣,好半天才点了个头:“恩。”    不到一刻钟后,妙芜惊讶地看见,自己那个往常一赖床能从清晨赖道晌午的女儿,竟然已经穿戴整齐意气风发地出了屋子,半点没有睡意。    只是下一瞬,妙芜就发现女儿根们没注意到站在她跟前的娘亲,而是一头冲向了某个散发着香味的地方,嘴里嚷嚷着:“饺子饺子!我的饺子呢?!”    不久,帝君从厨房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饺,如芷连忙扑了过去。    妙芜:“……”    青阳看见妙芜在发愣,便热情地招了招手:“凤后不妨也过来尝尝。”  他压低了声音:“这是虾仁馅儿的。”    妙芜不禁扶额。    对口腹之欲没什么执着之情的凤后完全无法理解吃货的心……    帝君打了招呼,如芷才依稀想起之前似乎也有谁来叫自己起床,转头看见自家娘亲,连忙站起身,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娘,我好想你!”    凤后再次陷入无言以对的状态——  她真没看出来这小崽子哪里想她。    坐在一旁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如芷,妙芜不由得嫌丢脸地转移目光,看向帝君道:“这段日子帝君一定辛苦了……”    青阳一笑:“未曾。”    也是,浓情蜜意中泡着,哪还能苦呢。  妙芜自觉自己是没话找话,转了个话题道:“不知帝君可否赏脸到南禺参加我夫君的生辰宴会?”    青阳看着如芷,闻言顿了顿,笑道:“凤帝心中对我大概还有些隔阂,既然是生辰之喜,我便不去徒添他的烦恼了。”    妙芜还想多说几句,又见帝君确实没有什么想去的意思,便只好作罢。    吃完了饺子,如芷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往纳物囊里一塞,对妙芜道:“我们走吧!”    这模样,好似紫清宫才是她的家,而此番前往南禺,不过是去短游两日。  虽说妙芜算得上是帝君的支持者,但面对如此情景,心里也不免也有些吃味。    青阳看出妙芜的情绪,对如芷嘱咐道:“你离家也有许久,此次回去可以多住几日,陪陪你的父母。”    如芷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一个多月而已,我往常出去玩耍,半年也有呢,这不算久。而且我爹娘忙着过二人世界,不用我陪——是吧娘亲?”    妙芜:“……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嘿嘿。”如芷冲青阳招手,“回去吧别送了,我过两天就回来!”    回来。    青阳被这两个字搅得好半天没回神,连如芷什么时候没了身影也不曾发觉。    他望着南方,轻声道:“恩,我等你回来。”    姬相一作为一族帝君,生辰一向不是小事,但也不是每年的生辰都要大张旗鼓,只有每到整岁时才会搞得隆重一点。    今年不是整岁,所以其实这宴会也没有搞得太盛大。    如芷到南禺时,姬相一还忙着招待客人。    妙芜说当时她不告而别,姬相一很是生了一阵子气,虽然现在没再提这事,但一见到她,必定依旧要生气的,所以一定要给他好好准备一个礼物,让他被欣喜冲昏头,忘记计较之前的事。    如芷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礼物让姬相一冲昏头,想了半天,还是只能从自己的楠木箱中取出几件奇珍异宝,用另一个好看的小盒子装了。    她决定不用送礼物这条路来冲昏姬相一的脑袋,换个方式想,让姬相一冲昏头的方式可多了。    晌午十分,姬相一终于从百忙之中脱身,还走到院子门口,便见里面飞快地冲出一团火红的身影,转瞬之间到了他眼前,粘在他的身上不下来。    姬相一从来没被女儿如此热情对待过,一时懵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如芷用此生所用过的最激动的语气喊道。    姬相一没来得及反应,忽然感到左边脸颊被一个柔软的东西碰了一下,并同时响起一声响亮的“啵”。    不远处倚在院门口的妙芜默默地捂住了脸,庆幸地想:“还好帝君不在。”    虽然如芷举动出奇异常且大胆,但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姬相一意料之中地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一口一个“女儿好,女儿是爹爹的小棉袄”,笑呵呵从如芷手里接了礼物。    妙芜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是夜如芷躺在自己久违的小床上,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一大早,凤帝的生辰庆典便拉开了帷幕,南禺或南禺之外的一众大神小仙全部到此拜贺,抬眼望去,场中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或者兽头。    如芷原本心情很好,转眼却看见一张令她十分不快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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