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

烛火明灭，照映着苏桓幽深的眼眸。　　　　信鸽侧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尝试着迈出小脚，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周身散出来的冷冽锋锐气息，又迈了回来，缩身耷拉在案桌上。　　　　苏桓默然良久，唇角牵起一丝冷笑，忌惮吗？　　　　天子当真是好手笔。当他长武苏氏都是死的吗？　　　　怀里取出落有梅花印的信笺，上面还留着清雅的香味，苏桓看着信中的一字一行，全是欢欣轻快的语调，心中却莫名牵扯出若有若无的轻微的疼。太极宫风云变幻，他不知道阿黎有没有牵扯进去，这次是阿姐，那下次呢，下次会不会就是姜黎。　　　　苏桓提笔写下给暗卫的密报，“混入宫中，保护安定郡主”。写完后夹在信鸽的小脚上，放出居所。　　　　没过多久，独孤弥就慢腾腾地来找他了，他边走边打着哈欠，一双桃花眼半睁不睁，白衣随意穿在身上，露出雪白锁骨，别有一番盛世倾颜。一路行来，引得侍女们低头垂目，面色绯红。　　　　昨日宫中盛宴款待，他们与东突厥的贵族子弟把酒言欢，跳胡舞啊投壶啊，喝得大醉，现在才堪堪醒来。一醒来，太阳都要落山了。　　　　独孤弥坐到胡凳上，吩咐侍女去弄点突厥的特色菜来，还特地要了牛奶酪。以前听五王子说过东突厥的奶酪格外香甜，昨日宫宴一尝，果然非同凡响，是他们中原没有的味道。　　　　苏桓白他一眼，“你还惦记上了。”　　　　独孤弥笑嘻嘻，“那是。天下就没有我独孤弥不想尝的美食。”　　　　苏桓问他，“对了，你们礼部这几天进度如何？”　　　　独孤弥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这几天把婚礼的大致流程给敲定了，回头还要再商议细的，要结合两边的习俗嘛，到时候还会出一个排演的流程细则。”　　　　苏桓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正事，菜就上来了。苏桓和独孤弥对坐于案前就食，两人都饿了，但还是吃得慢条斯理的。　　　　“苏桓！苏桓！”　　　　一阵清脆的女声传来，苏桓和独孤弥不约而同地噎了一下，独孤弥笑道，“阿桓，你的桃花来找你了。”　　　　苏桓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来人正是阿史那安斯公主，风似地跑进室内，响起一阵悦耳的铃铛声，看见独孤弥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　　　　独孤弥早已经习惯旁人惊艳的目光，不以为意。　　　　“你们都在用膳了啊，正好，我也还没吃，加我一个。”阿史那安斯公主回了神，自来熟地坐在苏桓和独孤弥之间，吩咐侍女再上一副碗筷。　　　　独孤弥无语，“你还真是不客气。”　　　　自从昨日跟阿史那安斯公主把酒言欢之后，独孤弥言语之中就随意了很多。醉意朦胧之际，两人甚至还叫嚣着要结拜，不过现在是清醒时候，自然不会再提醉酒时说的话。　　　　独孤弥摸摸下巴，“阿桓，你看这公主的酒量，与侯莫辰宸比，谁更厉害？”　　　　苏桓：“皆为女中豪杰。”　　　　独孤弥噗嗤一声乐了，阿史那安斯听见侯莫辰宸的名字，忙道，“侯莫辰宸！我识得她的，还与她一道喝过酒！对了对了，还有姜黎！我们一道喝的。”　　　　独孤弥眼色忽然就变得暧昧不明，“你还与姜黎一道喝过酒？你们有没有打起来？”　　　　阿史那安斯不明所以，“为什么我们要打起来？她救过我，她是我的朋友。”　　　　独孤弥的眼神晃悠晃悠就飘到苏桓身上，苏桓恨不得去缝上他的嘴，吃个饭怎么就这么多话呢。　　　　这么强的暗示，阿史那安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脸色腾得一红，道，“我……我绝不与姜黎抢男人！”　　　　一句话振聋发聩，苏桓和独孤弥又被这彪悍的话咽到了。　　　　“我与苏桓早就已经说清楚了，我知道他欢喜姜黎，姜黎也欢喜他，这事儿早就翻片儿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是不会与姜黎喜欢同一个男子的！你要再说此事，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她承认是喜欢苏桓，苏桓的的确确吸引到她了，她们草原的女子，从不羞涩于表明自己的爱意，去追逐自身所爱，但是她是有自己的底线的，那就是不会抢夺恩人朋友的心上人。　　　　独孤弥做讨饶状，“别别别，怕了你了。”说着，又对苏桓竖了大拇指，厉害啊，轻轻松松摆平桃花。　　　　过了一会，阿史那安斯又问苏桓，“苏桓，若是……若是我早于姜黎认识你，你会不会欢喜我？”　　　　“不会。”苏桓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后来又觉得气氛似乎迷之尴尬，斟酌了一下用语，“嗯，我与阿黎自幼相识，你不会比她更早识得我了……”　　　　苏桓又补充道，“其实你很可爱直率，一定能遇到彼此心仪的男子。”　　　　“嗯，实话。”阿史那安斯点点头，过了一会，转而问向独孤弥，“独孤弥，你也与姜黎自幼相识，你也欢喜她吗？”　　　　“没有！不喜欢！”独孤弥反射性地回答，偷偷看向苏桓立马射过来的眼神，这小公主，怎么能给他出送命题呢！　　　　阿史那安斯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平衡了不少，小声道，“那看来姜黎也不是人见人爱嘛。”　　　　苏桓：我媳妇儿哪里不人见人爱了？？？　　　　独孤弥：好险，幸亏我反应快。　　　　三人用完膳，阿史那安斯想邀他们明日去跑马，但是两人有公务在身，只能往后推拖。小公主怏怏而归，不过很快，她就寻到了新的乐子，监督监督大婚进程，似乎也很有意思啊！　　　　就是苦了独孤弥，天天要命人把小公主支开，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　　　　太极宫近日流言纷起，长泰乡君大闹蓬莱殿，惹得安定郡主大发雷霆，长泰乡君回了流光殿就病了。蓬莱殿口风极严，不肯透露半字，流光殿又实在不好意思讲自己主子的窘态，两边没有消息出来，宫人之间马上就脑补出了一场爱恨情仇。　　　　姜黎却没有受这些流言半点影响，没有去圣武太后那里告状，也没有去关心流光殿的动向，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每天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看看典籍，抄抄佛经，安安静静地陪着圣武太后，有时候还去丽正殿陪苏皇后说说话。　　　　果然，不久之后，关于她和长泰乡君的纠葛很快被其他新鲜出炉的事情盖给取代，比如尚宫局又要进行新一轮的晋升，比如某妃子的宠猫被某妃子踢了……太极宫，从来都不会平静。　　　　若是有什么能让她的阴郁一扫而空的事情，那就是她收到苏桓的信笺啦！摊开来就看到第一句——一月不见，卿卿是否思我得紧？　　　　嗯？脸呢？　　　　越往后看，姜黎越是面红耳赤，真是……下流胚子！　　　　心里这样想，但是行动还是不一样，姜黎颤着手把信笺从头看到尾，然后默默地放进了妆奁盒底下，想想又不对，拿出来放在了原来放吊坠的盒子里。这般那般，鼓捣了半天。　　　　子衿：“……”　　　　同样听到流言的，还有紫宸殿的圣武太后。　　　　卢女官道，“太后，是否将这些嚼舌根的奴婢们给抓起来……”　　　　“不必。”圣武太后淡淡道，“既然是阿黎自己做的事情，就必须承担一连串的后果。”　　　　长泰大闹蓬莱殿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她不可能护姜黎一辈子，苏皇后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她的阿黎，必须要学会长大。不过，姜黎所做的临场反应和手段，她还是很满意的。　　　　卢女官道，“郡主……似乎没有理会这些事。”　　　　圣武太后点点头，以不变应万变，这点不错，然而……还是缺少了主动出击的手段。　　　　想到外孙女来，圣武太后吩咐道，“你派人去蓬莱殿，叫阿黎过来用午膳。”　　　　“是。”卢女官躬身领命退下，传来素琴，吩咐她去蓬莱殿请安定郡主。　　　　圣武太后拿过被她扔在一边的奏折，磨搓着边角，共事近二十年，她太清楚这封奏折是谁递上来的了，而她又驳回了多少次。无奈叹息一声，圣武太后还是翻开了封皮，果然意料之中。　　　　尚书令姜晔再次上书，因年老多病，旧疾复发，请求致仕。　　　　圣武太后走出殿外，望着白云遮天、大气磅礴的太极宫，一路披荆斩棘，她才终于站在了万人之上，二十年，姜晔是她最好的盟友，然而终于也到了不相为谋的地步。　　　　姜晔啊姜晔，此番连你，都不愿意跟哀家站在一边了吗？　　　　姜黎到紫宸殿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殿外的圣武太后，气势万千却寥寥孤寂。心中略微酸涩，上前挽了圣武太后的臂弯，“阿婆，阿黎来了。”　　　　圣武太后回过神，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外孙女，拍拍她的手，携了她往殿内走去。　　　　太极宫最高的位置，万丈光芒，令天下俯首。千山独行，我依旧可以迎向刀山，踏向火海，乾坤转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