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玻璃小房子 离开工程训练中心的路上,黎松顺理成章地邀珂冬共进晚餐。 学校食堂顶层的自助餐厅里人不多,两人选了个临窗的双人位。 珂冬一边拿叉子戳盘子里的草莓,一边问黎松关于UAGM的事情。搜索网络的二手信息哪里比得上直接询问曾经的参赛者呢?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黎松轻巧地切开了一块小羊排,“时间太久远,很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甚至本科所学的东西都还给了老师,实在惭愧。” “为什么不继续学呢?”珂冬好奇。 黎松想了一会,说:“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我忽然发现自己更适合美术这条路。” “这里的羊排烤得不错,要尝尝吗?”黎松割了一小块羊排放进干净的小碟子,推给了珂冬,“可以试着蘸一蘸这个黑椒汁。” “谢谢。”珂冬戳起小羊排,“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很了不起。” 黎松笑了:“找到兴趣算不上了不起,坚持做下去才算。你呢?会继续做这个领域吗?” “我不知道。”珂冬老实地说,“但我没想过离开。” “了解过风险么?”黎松啜了一口浓汤,“UAGM第一例涉及这个领域的金奖得主就发生了意外。” “意外?”珂冬有些惊讶。 “那是欧洲的一个团队,合成了高效吃油细菌,正好应用到了当时的一起海域漏油污染事件里,并取得了良好成果。”黎松缓缓道,“很快就有生物公司与他们联系,注入资金推动他们的研究成果上市。” 珂冬安静地听着,无意识地拿咖啡棒搅动着摩卡。 “然而这个团队没走多远就发生了实验事故。新培育的菌种发生运输泄漏,一辆带着这种细菌的卡车开入了当地的一处刚刚开发的油田。” 珂冬手中的咖啡棒停了下来。 黎松说:“你可以预见到结果。吃油的细菌掉入了油田,且还是经过人工合成的具有超强繁殖能力的吃油细菌。那场官司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赔了一大笔钱,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说过那个团队。” “我不是想要用这个例子吓跑你。”黎松看着珂冬的眼,“我喜欢看你专注地从事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但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 天完全暗了下来。落地窗外,路灯渐次亮了起来。 灯光经由窗玻璃折射,化作流光溢彩的银河,恰映入了他的眼底,以及眼底那抹温柔又平和的情愫。 珂冬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眼是心的窗。 “叮”地一声,咖啡棒敲到了杯壁。珂冬睫毛一颤,迅速垂下了眼睑。 “我没有被吓到。”她吸了吸鼻子,“也不会被吓跑。创新成果大多经历磨难,我不介意作前期的垫脚石。只要能发挥一点作用,我也会很开心。” 黎松眯起眼笑了:“我看也是,你怎么会被吓到呢?你可是陈珂冬啊。” 好像又被夸了。珂冬捧起热咖啡,耳根红红地啜了一口。 “只是有些可惜。”她微叹,“如果当年那支队伍能继续走下去就好了。” 黎松看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淡道:“是很可惜。” 两人一直在自助餐厅待到了八点。黎松走出电梯时伸着懒腰说:“吃得有点多,哪里可以消消食么?” 珂冬跨着背包跟在后头。她想了想:“图书馆?” 黎松抚额笑了:“图书馆不是消食的地方,那里只会让你积食。” “去那里走走吧。”他随手指了指食堂东面的一片小树林,“看上去环境不错。” 珂冬往那一看,脚步微一顿。 “可以吗?”黎松询问地看向她。 她想了想,点头:“走吧。” 小树林临着月牙形的人工湖,偶尔有风从湖中吹来。夏日时浓密的树叶在秋风里落了许多,铺满了一地厚毯。透过稀疏的枝桠,正好能看见深蓝的天幕和几点疏星。 四周静谧极了,两人也不说话,沿着湖畔缓缓往前走。 湖畔人不多,却都是成双成对。一路走来,能看到隐在树林深处轻声笑闹的年轻男女。 A大小树林,有名的情人坡。 忽然,黎松道:“你包里有纸笔吗?” 珂冬愣了愣,拉开背包拉链往里翻了翻,掏出一本A4草稿本和一只黑色中性笔。 “这个可以吗?”她问。 黎松接过纸笔,对她说:“你站到那株芦苇边,侧对着湖。” 珂冬不明所以,但还是配合地蹬蹬蹬跑到了湖畔:“这样吗?” 不远处,黎松叼着笔盖,靠着路灯的杆子,一手拿着草稿本,一手握笔冲她做了个手势:“Perfect.” 于是珂冬听话地站在原地,不动了。湖中吹来清凉的风,她悄悄掀起眼帘去看路灯下的黎松。 他低着头,在草稿本上随性地涂涂抹抹,间或抬头往她这里望上一眼。 所以,画师作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珂冬有些好奇。灵感到了,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手里有笔就能记录灵感的瞬间。 他用碳素笔画着她,她亦隔着朦胧夜色打量着他。 微有些凌乱的发,发丝下璀璨的眼,漂亮又灵活的手指,颀长又懒散的身型。 这是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人呢。 夜风吹刮过来,似乎带了些小沙砾,迷了她的眼。 “好了。”愉悦的声音从黎松那里传了过来。 珂冬回神,小跑到他身边,凑上去看了看草稿纸上的画作。他的画无疑是好看的,线条优美、构图巧妙。借着视觉的错位以及月牙形湖水的天然轮廓,他竟将她画成了坐在一弯月亮上的小仙女。 “怎么样?好看吧?”他翘起了嘴角。 她点头:“你的画都好看。” “不是。”他纠正,“我说的是画上的人。” 她没了声音。 他笑了起来,明媚又促狭:“给个肯定啊,陈小博士。这是Dante的画里第一次出现人物呢。” “好看啊。”她安静地垂着眼,“你把她画得比本人都好看。” “是吗?”他笑得更欢快了,“我怎么觉得本人更好看。” 她看了他一眼,默默把那叠A4草稿纸收了起来。 他依然低着头看她,眼里的笑意不遮不避。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爱笑的人,也是第一次见着笑得这样好看的人,就像午后三点的太阳,温暖又舒适。 可只要是太阳,靠得太近就会被灼伤。 “黎松。”珂冬开了口。 “嗯?”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他不禁敛容。 顿了顿,她抬眸看向他,眸子里一片澄净:“你总是让我分心。” “分心了,我就做不好我要做的事情了。” 路灯洒着橘黄的光,安静而温柔。 “所以呢?”黎松问。 “你要及时止损吗?”他缓缓开口,“就像你对钢琴,以及你对所有喜欢的东西?” 珂冬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最不擅长的就是辩论。 许久,她说:“其实从小我就比别人要笨一些,一次只能做好一件事情。做了,就必须全力以赴,就像——” 就像待在一个安静的玻璃小房子里,做我自己的耕耘,没有外界的情感、纷扰和诱惑。 她说完了,垂着头,等着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回应。 下一瞬,头顶上传来了他的轻笑。 “傻姑娘,你的玻璃房子里,不应该只有试管。” 她微微一愣。 安静的湖畔,晚风送来小树林里情侣的低语,有年轻的情侣正借着旖旎夜色抚摸、亲吻。 珂冬只觉得发顶一暖,一只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碎发,温柔而克制。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黎松收回了手。 她抱住小背包,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短得不可思议,似乎一晃神间,他们就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珂冬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今晚她到底是把话说清楚了,还是什么也没有捋明白呢? “珂冬。” “啊?”她猛地回神。 黎松笑着指了指她的脚下:“小心台阶。” 原来她竟已经走到了宿舍楼门口。真是蠢到家了。 一直到晚上躺倒在了柔软的床上,耳边是白白亲切的絮絮叨叨,珂冬还没能从纷乱的思绪中逃离出来。 不行。她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来要找一些事情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正在敷面膜的白白吓了一跳:“珂小冬,你干嘛呢?” 珂冬爬下床开了电脑,含糊道:“查些资料。” 蓝盈盈的显示屏让她发烫的大脑冷静了几分。她略一思忖,在搜索引擎里打下了一行字。 ——UAGM金奖得主融油细菌事故。 网络上对那次意外的描述寥寥无几,并不能挖出更多东西来了。一个新兴的团队,因这一个事故被扼杀在了摇篮,最终消亡在时间的洪流里,一点痕迹也不剩了。 她点开了当年这个团队的参赛WIKI,惊叹于他们所呈现的模型。整个展示页面行云流水,宛如一场视觉盛宴。 科学与美学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每一帧画面的细节都严谨到了极致。 可惜,这些前辈们已经离开了。 唏嘘之余,她暗暗记下了这个团队的名字:R&D 哪怕离开了,放弃了,他们留下的东西也依然有着无可比拟的价值。瑰宝蒙尘,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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