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

时间过得飞快，人年少时从不惧光阴的恐吓，倒是恨不得一天只有12个小时，这样便能尽快成年，变成一个真正独立的个体存在。　　七月初，期末考试最后一门英文终于结束。　　伶笙考得不够理想，从年纪前三名掉落到第二十四名，这让佟太太不满意了很长一段时间。　　戴容惠早已不与伶笙下课后去上辅导学校，近日来在课堂上总是出神，也不同好友们谈心，一放了学便不见人影，匆匆忙忙像是在躲着谁一般。　　尤敏嘉偷偷凑到伶笙耳边，与她讨论戴容惠最近的异样。　　“她是不是偷偷拍拖了，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她问。　　伶笙忙着完成佟太太布置下的期末考总结反思报告，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只笑着说：“她或许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既然她不说，我们便没必要去猜测。”　　话虽是这么说，她手下的笔仍旧一顿，想起不久前与许彦去逛夜市时，偶然间看见的戴容惠以及她身后跟着的熟悉身影。　　可是那晚人太多，她并没有能看清楚那道身影的主人究竟是谁。　　尤敏嘉小声嘟囔了一句“谈恋爱真是世间最麻烦的事情。”　　话音刚落，后座便传来“砰”一声巨响，来自于追女之路仍旧看不到终点的赵煜豪。　　他将手里试卷拍在桌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尤敏嘉的后脑勺。　　尤敏嘉回过头去，冲他翻一个大大白眼，“你干嘛搞这么大动静？”　　伶笙写完一千五百字反思报告，拿本子轻轻敲尤敏嘉的头，戏谑的目光却投在赵煜豪身上，“当然是因为——”　　尤敏嘉好奇地看向伶笙。　　她故意拉长了声调，停顿半秒钟，这才继续说道：“算了，你太傻了，不与你说。”　　尤敏嘉一颗好奇的心瞬间被砸得稀巴烂。　　她气急败坏地望着伶笙，“佟伶笙你这个叛徒，竟然联合别人一起捉弄我！”　　Mrs.Wu手里抱一叠放假须知，走到讲台上，吩咐几位学生将须知一一分发下去。　　或许是终于要远离这帮让人头疼的学生的原因，又或者是她近日来终于找到心仪的那位，向来严肃的脸都带上几分真心的笑容。　　“学校从明日起开始正式放假，希望大家在假期里不要忘记学习，更要注意安全。”她以极快的速度念上一遍放假须知，然后正式宣布道：“放学！”　　学生们高呼万岁，飞快收拾好一切物品，恨不得立马就能脱下死板难看的校服，变身青春潮流人士，尽情玩乐。　　肖皓瀛将书放进书桌，转过身看着伶笙，笑得温和：“伶笙，假期我可以约你出去玩吗？”　　伶笙哪有空理他，只将手机收进包里，抬头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我可能没有空。”　　肖皓瀛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徒留一丝小火苗还在锲而不舍地燃烧。　　他失落了一小会儿，又问道：“那你假期要回佟家去住吗？”　　尤敏嘉一把勾住伶笙的脖子，与她道一声“回见”，便扔下自己的好友，跟着赵煜豪一起出了教室。　　毫无恋爱经验傻仔追女手段单一到爆炸，算起来只会一招——请她吃遍全九龙。　　要是放在其他女同学身上，指不定将收获多少个毫不留情的拒绝卡片。　　幸好他遇上一个尤敏嘉，手段虽既土又无趣，却偏偏对她十分有效。　　少年心中喜不自禁，又怕被身旁女生看出自己那些小心思，当下慌张地收敛了笑意，重重“哼”一声，假装生气地拉过尤敏嘉的手，“你怎么走得如此慢？还想不想去吃意大利菜了？！”　　伶笙终于将自己的物品收拾完整，她站起身来，回答肖皓瀛的问题，“大概是会回去住的。”说完，她冲他摆了摆手，“googbye！”　　躁动不安的夏天即将开始，阳台上养的栀子绽放四五朵洁白的花瓣，时光又轻巧翻过一页，新故事又要开始。　　许彦等在校门口，烟戒了一半，包里被她放上一盒口香糖，靠在树旁在一群青春泛滥的学生中搜寻她的身影。　　等上十分钟，伶笙便从人潮中钻出来，蹦跳着走到他的面前，照例要先勾住他的脖颈，闻一闻他的嘴角，“今日没抽烟？”　　“嗯。”　　“真乖。”她像是在逗小孩，明明比他矮整整一个头，偏偏要用奇怪的长辈语气同他说话。　　许彦无奈地看她一眼，拉过她的手，两人约好今日去看电影。　　“热恋”真的是个特别奢侈的词语。　　这个阶段的时效性过于强烈，发生在十六岁的午后与十七岁的夜晚，他穿一件白色短袖，夏季的印度细麻，被洗的微微发黄，搭在身上隐约透出形体的轮廓，是漫不经心的性感。　　她抓住他的食指，与他在放学后一同去街角同食一份鸡蛋仔，每一刻每一分钟都很珍贵，每一次约会每一个动作都想抓住，每一个瞬间都不想失去。　　这种凌空一击的珍惜感，总让人很轻易便深陷其中。　　他遇见她，在这乏善可陈的岁月里，突然间，世间一切都变得熠熠生辉。　　看完电影出来，他问她：“吃饭吗，想不想喝点什么？”　　蠢到家的问题，好似在表演瞬间失忆节目，完全将刚刚才丢掉的可乐瓶忘得一干二净。　　他近日来赚了人生中第一桶金，靠的是倒卖瑕疵品质的大牌运动鞋。　　先给阿妈一部分补贴家用，剩下的分出大头来用作下一次买货，最后一部分被他揣在身上，恨不得包揽掉伶笙今日所有开销。　　傍晚七点，许彦想了想，问道：“想吃什么？”　　他一副她随便想吃什么都可以的样子，财大气粗的大款气质上身，看起来却是一脸傻气。　　伶笙好不容易憋住笑，想了一会儿，道：“去Onion Bistro吧，那家的马赛鱼汤不错。”　　去餐馆的路上经过一家旧书店，伶笙突然来了兴致，拉着许彦便朝里走。　　书店不大，摆七八个大书架，上面放许多二手英文书。　　她随手捞了一本，封面上是一个黑白的人像，男人露英俊的侧脸，谦和有礼，上面写《叶芝诗词选集》。　　伶笙随意翻开一页，小声地念起英文来。　　“Before us lies eternity，our souls： Are love，and a tinual farewell。”　　——面对着永恒，我们的灵魂：是爱，是一场缠绵不尽的离别。　　一旁的许彦听得不是很懂，只隐隐约约抓住她话语中几个简短的单词。　　但在她低头轻声念起来的瞬间，他看见自己心上那朵隐秘的花又张开几片花瓣来，他恍惚间遇见四五岁时候的自己，坐阿妈怀里，书房里阿爸拿一本书走出来，笑着道要讲给他与阿妈听。　　多年后，场景变幻，她站在他的面前，安安静静地念一首诗与他听，轻易便胜过了世间所有遥远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