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把李老爷子引到了老张的办公室，门一开老爷子就看到了孟灿，这丫头额头上贴着纱布，脸上有几道依稀可见的擦痕。那天在工地上看见她额头上不断渗出血来，见惯了风浪的老爷子心里也不由得一揪。 孟灿情绪低落，见到老爷子想笑着问个好，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小孟啊……”老爷子刚要开口问她伤恢复的怎么样了，人却已经被老张拉住。 老张对员工一般般，可人前确是拿顾客当上帝看的，他连忙让老爷子坐下：“老爷子，辛苦您了，让您大老远的跑一趟。” “客气了，我原本也是要过来一趟的。”老爷子看着孟灿说。 老张笑呵呵地说：“那咱们是想到一块儿了。”他指了指孟灿，“孟灿今天刚回来上班，所以我把您请过来商量商量您家房子装修的事，小孟这样的年轻人呢，跟咱们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所以设计上可能不合您的意，您多担待点儿。” 孟灿今年做了两个项目，两个项目都因为她而需要返工，她的信心已经被打击地七七八八了，上头没说开除她，她自己都不大好意思留下来了。 “大爷，对不起，设计上是我没有跟你沟通好，耽误你装修进度了。”孟灿低头认错。 她还记得那天她拍着胸脯跟冯奕保证，说她会证明自己的坚持是对的，可是现在…… 一切都不对，是她错的离谱。 老张在旁敲边鼓：“虽然装修进度耽误了一段时间，但是大爷您别担心，我马上就给您换设计师，就之前跟您谈过的小袁，他是咱们公司最好的设计师之一，房子交给他您就放一百个心，所有损失费用呢也算在我们公司头上。” “哎，谁说要换设计师了？我看小孟就挺好的嘛。”老爷子说得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老张和孟灿俱是一愣，孟灿的眼睛瞪得像铜陵一般大，老张嘴角也是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小孟就挺好的嘛”，挺好的，您老人家扔人家的设计图？ 老张怕自己听错了，于是再确认了一遍：“您是说您还是希望用小孟的设计？” “啊，当然了。”老爷子为了表现出对孟灿的肯定，特地提高了音量。 老爷子能怎么办？他要是敢把孟灿换了，李越就要拆他的房子！ “这……”老张傻了，缓了片刻，他想到公司不必承担返工的损失，于是讷讷地对同样傻眼的孟灿说，“小孟，那你就继续负责李大爷家的装修吧。” 孟灿觉得不可思议，老张敲了敲桌子，她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哦。” 既然孟灿继续负责李老爷子家的设计，为了不让以往的争执冲突再发生，老张让孟灿和老爷子好好沟通沟通。于是，孟灿端着笔记本电脑把老爷子请到了公司的会客室。 孟灿怕老爷子对平面设计图没概念，就打开3D效果图，试探地问：“大爷，您愿意听听我的想法吗？” 无所谓了，老爷子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点了点头：“说吧。” 孟灿暗暗深呼了一口气，开始解释自己的设计意图：“大爷，你之前说过让我不要改动房子的任何一个地方，可是作为设计师，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要求，我不是说非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而是认为我既然是个室内设计师，帮助客户规划出最好的居住空间就是我的责任，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尊重你的意见。”她用鼠标点击放大效果图上的南边卧室，继续说，“你看，这面墙，我们推倒后做一个大的落地玻璃窗，白天南边的光线都可以进来，然后通往客厅的这两堵墙开个通风采光的窗口，整个家都会亮堂很多。” 孟灿边说边看老爷子脸色，担心老爷子又会暴怒，但这次老爷子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老爷子看孟灿停了下来，提醒道：“你继续说。” 孟灿于是不再害怕，本来今天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此想着心头便轻松了不少，她抿嘴浅浅笑了笑，随后切换了另外一张效果图，说：“可是您老的家还是原来那个家，落地玻璃窗这里会做一个简易的折叠门，折叠门我已经找一家生产商谈好了，会按照现在家里墙面的样纹来做。到时候如果您如果不喜欢玻璃窗，就可以把折叠门拉开，视觉效果会看起来跟以前的墙面一模一样。” 闻言，听天由命的李老爷子明显有点意外，他的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了孟灿的脸上。老爷子以前没认真对待装修这回事，他只是借着这个来试探试探这个丫头，可是没想到这个丫头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孟灿没有注意到老爷子在看她，看着电脑很认真地解释：“两堵墙上的通风采光窗口也基本上是这个设计思路，窗口上我设计了上下推拉的遮光板，也是用的同一种花纹，拉下遮光板后，基本看不出这里有两个窗口，不会破坏原来的视觉效果。” 说完孟灿将视线转向老爷子，却正好撞上李老爷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难道还是不满意？ 好吧，她不再强求。 孟灿合上了电脑，心灰意懒地说：“大爷，要不我还是把小袁叫进来吧。” 这孩子啊，真经不起打击啊。 老爷子拿最强王者的高标准来评判倔强青铜，然后笑着说：“就按照你的设计来做吧，我保证，再也不干涉了。” 这回老爷子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这经不起打击的孩子那份心他是感受得到的。他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来，莫名地叹了口气，说：“小孟，老头子我请你吃顿饭当赔罪吧，你辛苦了。” 孟灿对于现在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是老爷子的一句“你辛苦了”突然让她鼻头一酸，她前段时间熬夜做设计、跑建材市场跑到中暑、没完没了地纠缠材料商让他帮忙生产很少量的墙面纹样材料，这一切她在老爷子发脾气时都没有抱怨过半句，可是她现在完全灰心丧气、觉得不值得的时候，终于有人对她说了句“辛苦了”，终于有人愿意体谅她了，那她就丝毫不委屈了。 你看啊，这个世界就是针对心软的人。（作者有话说：源自李诞微博：【抄台词】“我也想你，别太难过，世界就是针对心软的人呀。”） 李老爷子带着孟灿来到一家砂锅粥店，粥店在一条老巷子里，店里的装修很有历史感，却不是那种刻意的中式复古，孟灿东张西望，对每个装修细节都很感兴趣。 老爷子点了一份玉米排骨砂锅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对孟灿说：“这个砂锅粥又补又清爽，正好适合你吃。” 孟灿看着面前排骨砂锅粥却皱了皱眉，呃，没什么食欲。 “怎么了？不喜欢吃？” “也不是，我最近天天吃这些……” 什么养生粥啊、骨头汤啊、乌鸡汤啊……李越每天让阿姨变着花样地给她这些清淡又滋补的，孟灿实在吃得够腻了，她现在最想吃的是火锅或者麻辣香锅，越重口味越好。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砂锅粥店，做粥的老师傅很有来头，每天限量供应。今天李老爷子临时起意带孟灿来喝粥，他特地给老师傅打了个电话才匀出一桌来给他们的，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一点都不识货！ “不吃拉倒！” 李越给你吃的那些能跟这里的砂锅粥比么！ 见老爷子又生气了，怂人孟灿连忙拿起勺子盛了一碗粥，说：“吃吃吃，我吃。” 孟灿不过是敷衍，后来吃了两口，嗯，还真的是特别香，像小时候去外公家，外公用小瓦罐在炉子上煨粥，用柴火煨一下午才煨得出来的那种味道，粥特别稠，玉米和排骨的香味都融进粥里，还有股淡淡的木柴香。 “真好喝。”孟灿不禁感叹了一声。 李老爷子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孟灿再次觉得老爷子还挺和蔼可亲的，于是她问了一个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大爷，那间房子对你那么重要，是不是跟你的夫人有关？” 李老爷子正吹着茶盏里的茶叶，闻言抬头看了孟灿一眼。 孟灿以为自己多嘴了，讪讪地低下了头，却听到老爷子“嗯”了一声。 往事好久没提了，也不知道跟谁提，既然小丫头问了起来，他就说说吧。 “那是我和爱人以前住的地方，结婚的时候我一穷二白，连房子都买不起……” “那你后来挣钱了就买了这套房？” “不是，这是我爱人当年单位分的房子。”老爷子的语气有些惭愧，说完好像又怕孟灿嘲笑他似的，“你是不是觉得老头子我占大便宜了？” 孟灿连忙摇头，说：“反正都是家啊。” 老爷子一愣，是啊，就是因为那里是个家，这么多年他还是舍不得放手。 孟灿又问：“大爷，你很爱你的夫人吧？” 李老爷子突然羞涩了起来，咳了两声，很不自然地说：“我们那年头不兴说什么爱不爱的。” 老爷子别扭的样子还挺可爱，孟灿不禁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老爷子佯怒，“我们那时候跟你们不一样，那会儿谁整天把爱挂在嘴上啊，总觉得结婚过一辈子才是真的。” 听到结婚两个字，孟灿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老爷子察觉到孟灿的情绪变化，今天他本来没想打击孟灿，但既然提到了这件事，那索性就聊聊。 “小孟，我看你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老爷子语气贼像爱多管闲事的大叔大妈。 什么时候结婚？该怎么回答呢？ 孟灿不知是在给自己找面子，还是在给李越找理由：“我男朋友他工作很忙，暂时没时间结婚。” 那孩子自讨苦吃，怎么可能不忙？ 李老爷子装作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说：“工作再忙能有身边的人重要吗？总是拿这个当借口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你可要擦亮眼睛了。” 远在天纵办公室的李越突然打了个喷嚏。 孟灿明明心里对李越还有气，可是听到外人说他的不是，她还是很不爽，为李越辩解道：“他没什么不好的，是有些事情有点难办。” “结婚有什么难的？”老爷子火上浇油，“怎么？是对方家长不同意吧？” 就这样被人毫不留情面的拆穿真的好尴尬啊。 孟灿低下了头，诚实地默认：“您怎么知道？”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家里人好像不喜欢我。” 当然不喜欢你了。 老爷子“喔哟”了一声，仿佛急人所急：“如果家里长辈不同意那这事就麻烦了，即使你们结婚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他夹在你和他父母中间，他该怎么做，你又该怎么做呢？时间长了，总会有问题的……” 李老爷不是针对孟灿，而是不愿意看到李家最后落到支离破碎的局面。他老了，老到如今最大的心愿是一家人美满和乐。 李老爷子还没说完，就看见孟灿孟灿瘪了瘪嘴，眼睛都红了，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哎……你怎么了……怎么了？” “大爷，这些我都知道，但您也不用都说出来吧。”孟灿眼睛一眨，泪水就滚落了下来，这些天积压在她心里的那些情绪似乎又要喷薄而出。 李老爷子的这些话谁都明白，可是连孟明诚和冯奕这两个人都没有说破，都想着要给孟灿留一些体面，谁知被一个外人这样直白地讲了出来。 “哎……你别哭啊……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老爷子赶紧打住，这个孩子也太不禁吓唬了吧。 孟灿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强行压下心里头那股酸涩的委屈，再也无话。老爷子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低着头喝粥，心里打鼓，要是李越知道他把这丫头惹哭了，不会又要找他的麻烦吧？ 果然，晚上李越回到孟灿那儿见她情绪更加低落，他知道今天孟灿和老爷子见过面，所以这锅肯定是老爷子的没跑了，于是趁孟灿去洗澡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质问老爷子。老爷子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孙子威胁哪受得了啊，直接怼了回去：“你要是再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就把所有事告诉那丫头，看她还会不会跟你结婚！”李越毕竟是李老爷子亲手带大的啊，是吃素的吗，冷冷地怼了回去：“她不跟我结婚，我就一辈子打光棍，让你一辈子抱不到重孙子！” 啥？ 重孙子？ 被威胁的老爷子竟然喜不自胜地笑了笑，眼里仿佛都闪着光，嘿嘿，他的小重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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