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番外

程暖是个不会讨人欢心的孩子。　　别的小孩在这个年纪嘴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好听的话一股脑地往出蹦，哄得大人们心花怒放，一口答应他们各种要求。　　可程暖不会，更多的时候，她都选择退到一边旁观，看着自己的小伙伴抱了满怀的新玩具，她再凑上去挑被人剩下的。其实以程暖的家庭条件，上的幼儿园档次自然不低，说是旧玩具，其实它们都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是来到幼儿园的时间有些长了而已。　　小孩子多半都是喜新厌旧的，而程暖却很念旧，她总是捡起被别的小姑娘遗弃的娃娃，温柔地掸去它裙摆上的灰尘，像是在安慰这些娃娃破碎的心。　　这样的举动让她在女孩子们中格格不入。偏生程暖长得精致，尽管还是个小娃娃，就已经能够看出未来大美人的影子了，因此在男孩子面前很受欢迎。小小的孩子们还很懵懂，但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却是人的本性，总有许多小男孩喜欢围着程暖转，把藏好的糖果偷偷塞给她。　　而程暖总是拒绝。　　比起在人堆里，她更喜欢缩在一个角落里，抱着娃娃独自度过一整个下午。　　以至于幼儿园的老师们都以为程暖心理出了问题，告知程暖父母后，却被程岳随手打发了。老师虽气，却也无可奈何。幼儿园里有太多小朋友需要照顾，即使程暖是最漂亮的一个，也不能占据老师们太多的经历。　　就这样，程暖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了半年的时光，这期间她没有一个朋友。　　直到程陆的到来。　　　　那一天，空气异常闷热，乌云笼罩了整片天空，很快就下起了小雨。　　程暖翻遍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经常被她抱在怀里的那只洋娃娃，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小哥哥，你看到我的娃娃了吗？”跌跌撞撞地，程暖走到了男孩面前，红着一双兔子眼，泫然欲泣地问道。　　程陆沉默着，伸手指了指窗外。　　可怜的洋娃娃被扔在了秋千面前的沙土地上，因为下雨的原因，已经沾满了泥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程暖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她小跑着进入雨里，心疼地把娃娃抱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脸颊上划过，混着雨水落在娃娃的身上。等到她回到屋里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两个小辫子蔫蔫地趴在头上，干净漂亮的公主裙也因为蹭到娃娃身上的脏污而变了颜色。　　程陆瞥了一眼她狼狈的样子，先是嫌弃地后退几步，但见她实在哭得凄惨，才勉为其难地上前，用口袋里的小手绢擦了擦她脸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一团东西。“别哭了，太吵的小孩没有人会喜欢。”　　程暖立马止住了哭泣，可能是憋得太猛，一口气没顺上来，开始轻微地打嗝。　　“笨死了。”程陆嘴上嫌弃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等到程暖终于平静下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拉着程暖就要去找老师。　　程暖却表现得很抗拒，奈何力气比不过男孩子，逼不得已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手抱住程陆的小腿，死死拉着他不让他动。　　程陆无奈，也只能随着她，认命地蹲下身来。　　“为什么不去找老师？你这样湿淋淋的会生病的。”　　程暖小小声地回答：“我不要，如果我生病了，妈妈才会回来陪我。”　　“真的吗？”程陆心头一动，抱起小姑娘。　　程暖用力点点头。“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妈妈都会一直陪着我给我讲故事听的！”　　程陆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我就信你一回。”他学着程暖的样子在雨里站了很久，直到浑身都湿透了，才回到屋里。　　这样妈妈就会多看我一眼了吧？他想。　　　　第二天，成功感冒的程暖没有来幼儿园上学，而脸色苍白的程陆被老师送进了医院，直到天色渐黑也没有人来接他。　　于是再次见到程暖的时候，他的态度非常不好。　　“你这个小骗子，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他冲程暖挥了挥拳头，小小的人儿发起脾气来奶凶奶凶的，没有一点威慑力。　　程暖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人！哥哥是坏人！” 　　程陆本来不想理会她，但是她的哭声实在太大，简直像魔音穿耳，烦的他不得不想办法制止她。　　“别哭了！”依旧是凶狠的语气，吓得程暖一个哆嗦，眼泪也不敢掉了。　　“哥哥是大坏蛋，居然凶我！”她委屈巴巴地控诉着。　　程陆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在她脑门上。“谁让你骗我！”　　程暖两只小手揪着自己的裙摆边，用力地揉搓着。“人家才没有骗人，妈妈说骗人的小孩子会受到惩罚的，大灰狼会把他们带走，阿暖才不要被带走，阿暖要和妈妈在一起。”　　“不可能，我上次生病了，妈妈根本没有来看我！”他还是气呼呼的，手上力气没把握好，程暖被他推了个跟头。　　坐在地上，小姑娘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严肃地说：“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说谎话是要烂舌头的，不信你看，阿暖的舌头还是好好的。”说罢把小小的舌尖探出一点，生怕程陆不相信她。　　程陆被她小狗似的模样逗笑了，伸手将她拉起来，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你说，我妈妈为什么没有来照顾我。”　　小姑娘歪着头，很是认真地思索着，半晌才用同情的眼光看了看程陆。“妈妈说照顾宝宝是母亲的天性，虽然阿暖不是很懂这是什么意思，但阿暖知道那是爱的表现。”她努力踮了掂脚，伸长手臂拍拍他的头，说道：“ 应该是你妈妈不爱你了，所以才不管你了。”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这次几乎要哭出来的人换成了程陆。　　程暖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看着情绪低落的程陆，咬咬牙说道：“小哥哥不哭，你妈妈不爱你，我妈妈分你一半。”她一脸肉疼的样子，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番话。　　“真的吗？谢谢阿暖。”程陆眼里的星光重新被点亮，拉着程暖的手笑得灿烂。　　从此以后，程陆成了程暖家的常客，两个孩子变得非常要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状态。　　　　这年六一，幼儿园里其他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出去玩了，只有程陆和程暖被剩下了。　　程暖的妈妈因为工作上有事走不开，只能很抱歉地将孩子送到幼儿园托人照看，而程陆的家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永远只活在程陆的话里，自然也不会陪他过这个儿童节。　　偌大的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幼儿园的老师几乎都去休假，今天是他们每年难得的假期，只留下一个资历较浅的老师看管这两个孩子。　　程暖扒在窗户边，望眼欲穿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和被父母牵着手带着一起去玩的小朋友们，心里羡慕的很。　　“阿暖？”程陆见她情绪消沉，也跟着难过起来。他家人经常忽略他的感受，自从认识程暖，他的世界才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孤寂的世界里，赶走了他心底不被在乎而产生的深深地自卑。　　“不如……我们出去玩吧？”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老师的影子，程陆灵机一动，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两个孩子个子还小，利用身高上的优势偷偷从大门溜出去，也不会引起保安的注意。　　“可以吗？”程暖的小脸皱成一团，外面的世界的确很吸引她，可是她又怕自己闯祸被妈妈责罚。　　程陆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没关系的，有我在呢。”他可是个小男子汉了，完全可以保护好她。　　　　于是，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地踏上了没有大人看管的探险之路。　　正巧是儿童节，大街两旁的商店里都贴上了各色的漂亮贴纸，更有包装的非常精美的糖果来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两个小娃娃看得眼睛都直了，可惜身无分文，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了。　　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整个城市充满了欢欣的氛围。　　只可惜，有光明在的地方，就必然有黑暗。　　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已经盯上了两个孩子。　　　　“小朋友，怎么就你们两个啊，是不是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呢？”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多次观察，见他们身边没有大人，便悄悄地凑上来。　　程陆警惕地把程暖挡在身后：“我们的爸爸替我们去买糖了，马上就来。”他有预感，眼前的不是什么好人。　　“买糖？小东西，说谎可不是个好习惯。”男人立马变了脸色，一手一个扯起孩子们就要往偏僻的角落里带。　　“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程暖胆子小，一下子就被吓得大喊，小脸惨白惨白的。　　程陆也不甘示弱，小腿用了踢蹬，想要摆脱男人的手，可是几岁的小孩子哪里是大人的对手，他挣扎了半天也是白费功夫。　　这一处的喧闹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男子眼珠一转，大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坏孩子，趁妈妈不注意偷跑到这边来，知道你妈妈有多着急吗还不快和爸爸回去？”　　听见这话，原本围上来的人群渐渐散去，不过是一个心急的爸爸在教训调皮的孩子罢了。　　见此状况，程陆急得冷汗直流。看来这个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带走，这一离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了。狠狠心，他用力咬在男人的手腕上。　　“啊！”男人疼得大叫，一把把程陆摔在地上，“你这个小杂种！”　　咚的一声，程陆只觉得后脑一阵钝痛，眼睛发黑，头脑发昏，意识渐渐模糊。　　“小哥哥，小哥哥！”最后的印象，是程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争吵声中。　　“林妍，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快看看你的好女儿把我儿子害成什么样了？”许久未见的母亲正拉着程暖妈妈的衣服，疯狂地摇晃。“都是你，都是你！”　　而仅有几面之缘的程暖的父亲在旁边拉架，明里暗里护着的都是他的母亲。“小柔，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管教不严，我会好好收拾她们的。”　　真吵，比阿暖的哭声还吵。　　程陆坐起身来，摸了摸疼痛的后脑勺，那里被纱布包裹着，又热又难受。　　“小哥哥！”缩在角落里看着大人们争吵的程暖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状况，急急忙忙跑过来，握住他的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你疼不疼啊？”　　“你还知道是你的错！”陆柔的视线也刚好看过来，她大长腿几步就来到程陆身边，毫不温柔地一推，小小弱弱的程暖就跌倒在地。　　“妈妈。”程陆捂着头，担心地看向程暖的方向。　　“阿暖，你还好吧？”小姑娘眼里含着泪，被林妍抱在怀里，泪汪汪的眸子盯着程陆，一脸委屈。　　“不关阿暖的事，是我要带她出去的。”它忍不住为她辩解。　　　　后来的事两个孩子都不太明白，只知道三个大人在走廊里谈了很久，程陆母子就带着行李住进了程暖的家。　　程暖一开始还很开心，因为她可以和小哥哥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日子久了，她也感觉到了不对。　　家里的气氛十分怪异，两个妈妈之间争执不断，而父亲却总是偏向程陆的母亲。原本爱笑的妈妈开始默默流泪，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柔。　　而程陆则被告知，离程暖远远的，否则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一夕间，程暖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她做的不够好，才让父亲生气，才让妈妈落泪。　　于是，原来那个孤僻的程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又萌又软的小暖包，她开始变得体贴、温柔、善解人意。这样的改变很快受到了大多数人的喜欢，围在她身边的小朋友也多了起来。　　可惜，她的努力并没有使家里的情况好转。　　父母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程暖在夹缝里生活的很痛苦。　　　　终于有一天，一切表面上的平和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家里的战火达到了顶峰，而程暖也失去了从小最疼爱她的妈妈。　　“程陆，你过来。”趁着陆柔不在的时候，林妍把他叫到了自己房里。　　“阿姨。”可能是年纪稍大，也可能是家庭环境所致，程陆懂的明显要比程暖多一点，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几个大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您找我有什么事？”　　短短几个月时间，美貌健康的女人迅速瘦下来，眼看着只剩皮包骨，精神状态更是差到了极点，整个人看起来衰老了十几岁。　　“我看得出来，你和你母亲不一样。”林妍握住他的手，程陆甚至有一种可以摸到她骨头的错觉。“我可能撑不住了，程陆，看在我以前对你还不错的份上，我求求你，替我照顾好阿暖好不好？”　　“阿姨，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语气里隐隐的绝望让程陆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种感觉比上次遇见坏人的时候更为强烈。　　林妍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他面前，吓了他一跳。　　“阿姨你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他慌了，想要扶她起来，却被避过。　　“答应我，照顾好阿暖。”　　她的语气太过决绝，程陆只好答应下来。　　见他点头，林妍脸上终于泛起久违的笑意，即使憔悴到这个地步，也不难看出她之前的风华。“阿暖就交给你了。”她笑着，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子，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程陆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地步，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还有林妍伤口飞溅而出的血液，显得极为可怖。　　红色的液体从林妍倒下的身体下方缓缓蔓延开来，铁锈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程陆不知所措，年幼的他还从未见过死亡，生命在眼前流失却无法挽回的无力感袭击了他。　　“阿姨……”他脱力地跪倒在地，动作轻柔地合上了林妍的眼睑，“你怎么忍心丢下阿暖，就这样走了。”咸咸的液体滴在林妍失去血色的脸颊上。“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你。”　　“妈妈！”此时，程暖恰巧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束野花，兴冲冲跑进房间，却看到了这一幕。　　“你……”她颤抖着举起手，哆哆嗦嗦指着血泊里的林妍和身上沾满血迹的程陆。“你对我妈妈做了什么？”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愤怒、悲伤、绝望，一系列负面情绪淹没了程暖。腿一软，她坐到了地上，双眼失焦地望着两人的方向。　　“阿暖，阿暖你听我说。”程陆慌张地向着她爬过去，却换来了程暖的不断后退。　　“不要，不要过来！”她激动地挥舞手臂，阻止他靠近，“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离我远点！”　　　　后来的事情，程暖已经没有了印象，只记得妈妈的尸体被人抬走，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从此，在这个家里她再也没有了亲人。　　两个孩子的之间的感情已经有了裂痕，而且再也无法弥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原本深厚的不可分割的情感就这样消失在大人的争斗中，从此只剩下抹不去的仇恨。　　　　程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阿暖，对不起，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让我母亲和你父母见面。　　　　阿暖，我们还有机会的是不是？不要抛弃我啊，我答应过阿姨要好好照顾你的。　　程陆，永别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个肮脏的世界，再也不想看到毁了我的世界的你。　　　　“程陆，我恨你！我程暖就是死也不会当你妹妹的！”　　“不，阿暖，不要！”　　　　沉重的血色终于成了这段回忆里唯一的结局，直到很久以后，程陆遇见一个名叫纪凉凉的女孩，才开始了一段崭新的故事。　　可是记忆里的程陆和程暖，似乎从未离他远去。　　　　不管你是程阿暖,还是纪凉凉，我都欠了你的。　　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偿还欠下的债，所以你能不能不要逃。　　你知道吗？阿姨离开之前已经把你托付给我，所以你已经是我的了。　　除非我死，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珍宝。　　没有我，你哪里也别想跑。　　爱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