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闻写意看到宋别枝倒是并不意外，他在这里开店，为的不就是多看看吗。眼下对方虽然是人形，但想象一下就是棵令人垂涎欲滴的若木仙草。　　　　宋别枝盯着菜单挑选。上次来，就只是保守地点了奶茶，味道很不错。这回她想换个新的，热饮里面有红豆牛奶之类，但就觉得这太普通了，她挑了半天，不想晚上摄入太多脂肪，才决定下来。闻写意应了，慢条斯理地将热牛奶倒入煮熟的红豆里面，再加两三颗棉花糖在上头。加棉花糖的时候，他手速极快地加了点别的东西进去，宋别枝没注意到。　　　　“你是在这里工作？”宋别枝一边等一边问，店里也还有零星的人，都是来看书的，买饮料的不多。沧都夜生活不算丰富，但随着网络发达、各种新式的娱乐项目被研发出来，人们的睡眠时间也是越来越晚了。　　　　“算是吧。”闻写意说，“这店是我开的。”　　　　“喔，老板哦。那你给我打个折呗？”宋别枝开起玩笑来，“你不是沧都人吧，听口音不像。”　　　　“你听着呢？”　　　　“我每年爸爸都会带我出去旅行，走过不少地方呢。你一直说普通话，没有沧都味儿，我也听不出来别的味儿。你说句家乡话，我就能听出来了。”　　　　闻写意会说不少方言，南腔北调均有，都是以前学的。他本来觉得这东西没必要拿出来炫，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是早年在无锡那边学的，有点古音，算是吴方言，但跟现在又不太一样。这句话说的是“你的牛奶好了”。　　　　宋别枝完全没听懂，感觉那就是外语。她学了一遍，感觉很咬嘴。习惯了北方话的字正腔圆，很多弯都拐不过去。这感觉就跟去北京感受过一遍跟经纬线平行的街道，再去街道曲曲折折的城市，会转向一样。说完之后，她自己先笑起来，取了根吸管，低头去扯上面的塑封。　　　　若只论长相，宋别枝不算那种特别出挑的。尤其是有于飞飞那样的美人在前，她就显得有点普通。但这一笑起来就不一样了，明眸皓齿，带着淡淡的暖意。闻写意一下子联想到好几个词：治愈、洗涤、净化……妖魔退散或许也可以算上。　　　　取了吸管，慢慢喝了几口牛奶，顿时满口生香。看着就是普通的牛奶，但味道却比以前喝过的好多了。宋别枝顿了下，才又喝了一大口。　　嗯，后劲很足。不是那种酒精的后劲，而是有种暖流慢慢地舒缓地进入四肢百胲，令人有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宋别枝眨了眨眼，看见闻写意表情寡淡地收拾好操作台，重新拾起榨汁机上的《三体》，没有什么别的不同。　　许是多心了吧。　　　　她心想着，手腕上的表已经嗒嗒嗒走了半天，往10那边走了一大截。她知道时间有点晚了，但还是忍不住又开了个话题：“你喜欢看科幻小说吗？”　　　　“还行吧。就是这本书有点意思。完全不一样的生存方式，很写实。”　　　　写实？　　用写实来评价科幻小说，有点不妥当吧。　　　　闻写意把书拿开，说道：“以前有一种生物叫做青食，他们生活的那座山叫做灰堆。灰堆，听名字就知道了，是用灰堆起来的。那些灰来自于各地炼丹炉，有引火材料的废渣，也有各种炼丹材料的废渣，都倾倒在那一处，时间长了，就成了一座山。灰堆的生存条件很恶劣，跟自然环境没什么关系，主要是那些废渣里藏着不同灵植的灵气，又有暗藏的没灭尽的各式天火地火。故而有时候灵气浓郁，灰堆上就能长出植物，但有时候灵气又会枯竭，变成焦土。一开始，谁也没去管那片地方，直到有一日，一个桂树幻的小妖去倾倒废渣，没想到正好撞见青食复苏。”　　　　他似乎在回忆：“青食复苏，不但快速地吸水膨胀，还将周围的绿色也全部都吸收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它叫青食。生物学里不也有这种现象吗，好像是叫‘隐生效应’，发生在缓步动物身上。每两分钟就可能会出现一个新的物种，但灰堆那种地方会生出活的生物，也是格外让人惊讶。可惜的是，青食出现了千余年，也没能生出灵智。不能像三体人那样，发展出高科技。我曾经试着教他们一些东西，但这帮子家伙愚钝非常，教了半天，仍然鸡同鸭讲，瞪着双大眼睛，倒是很萌萌哒，让人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只好憋回去。”　　　　宋别枝听得入神，原来竟然真有这样的存在？　　　　闻写意瞥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带出了点笑意。　　　　宋别枝：“神奇！”又问，“他们脱水休眠吸水复苏，是不是很多生物都有这种本事。就像上回那只狐狸精，她现在成了只普通的小狐狸，她还能回去吗？”　　　　闻写意看了她一眼，似乎听明白了她真实想问的问题。他说道：“不管是什么生物，都会死，只是早晚的事。狐狸精没了修为，就是个普通狐狸，狐狸的寿命，大约跟猫狗差不多，十几年到头了。”　　　　“那、那……”宋别枝干巴巴追问，“死了以后呢，真的有轮回转生吗？”　　　　闻写意：“少看那些小说，都是瞎编的。”　　　　宋别枝：“……”目光在他手上那本科幻巨著上停留了一瞬，没抬杠。　　　　没心情抬杠。不能复原，不能轮回……那就是，真的没了吧。她机械地取出钱包付钱，眼睛里的光亮一下子淡了，那双眼睛，没了神采简直少了太多。闻写意将一张纸币捏在手里，看着她这副样子，狠狠皱着眉。　　分明笑起来更好看。　　　　宋别枝扯了个笑容出来，跟他告辞。转过身时，嘴角立刻落下来了。但再一想，狐狸的寿命不过十几年，没有什么机会了，但是树不一样，听说梧桐树能活到很久呢。　　　　她推开门走出去。　　　　闻写意垂下眼，继续读书。　　　　片刻后，门又被推开了，宋别枝将头伸进来：“你看完了以后，我可以借这本《三体》吗？”　　　　闻写意：“等期末考试结束吧。”　　　　“切。”　　　　门关上，这回是真走了。　　　　“恢复能力还挺强。”闻写意嘀咕了句，看了两行字，将书放下，重新做了杯红豆牛奶，加了三块棉花糖在里面。用勺子搅动一下，尝了一口。　　　　放下杯子，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找了一会儿，想起来上回没想着储存联系方式。他关灯关店，出了门，转过一个弯，进了沧都那片很漂亮的富丽小区，找到上回跟着玄蛛去的那栋楼。　　按了门铃，没人应。　　　　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闻写意再度从电梯下去，转到这栋楼的后身，向上看。真的是，这些家伙这么喜欢现原形，为什么还要跑到城市里来。找座野山称霸称王不是更好，郊外那座惊雷山就很不错，房价不高，也没有物业费。　　　　把袖子往上撸了撸，闻写意沿着墙角攀爬了片刻，一把抓住外墙上的那只八条腿的小东西，随即攀爬的手松开，来了个自由落体。　　　　就这样拎着黑蜘蛛再回去等电梯，忽然进来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儿，一头乱发，拖鞋都跑丢了一只，见到电梯旁站着人，来了个急刹车。再一看那人手上拎着个巨大的黑蜘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闻写意没理会，上了楼，抖了抖蜘蛛：“开门。”　　　　“没……没带钥匙。”徐之助说，平时他都是爬进去的。　　　　闻写意：“……”心疼你邻居，每天都得奇怪隔壁这家从不见人，时不时闹点怪事，心里得毛毛的吧。　　　　终于进了门，徐之助从蜘蛛变成人，一下子竟让闻写意吓了一跳。这只活泼外向死的能说成活的的蜘蛛，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乱七八糟，眼睛肿着，脑门上冒了几个痘，因为肤白，看着很明显。　　　　一只妖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确实挺出人意料。　　　　闻写意感觉眼前这一幕有点辣眼睛，他叹口气，心说那帮子老东西总喜欢开会讨论怎样保存妖族的有生力量。就这德行的，保存下来又有个屁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