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姑娘生的一副祸水面容,板着张脸便让人觉得心眼过多,嘴角上扬时,又会不自觉带上几分妩媚。 她急着想跳过那个话题,笑窝漾的有些深,眼角弯得像只银钩,而铁骨铮铮的魏大将军,一见着这笑容,竟瞬间忘了上一刻才立起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逼她告知真相。 苏卿言见他竟然真的未再追问,仿佛受了鼓舞,指腹隔着绸布一下下触着那人宽毅的额头,手背偶尔被他额前掉下的黑发扫到,硬硬的,又有些痒。 无意间扫过他眼角那道疤,吓得手缩了缩,幸好他并未有何反应,只是凝着双黑眸,根本未偏上一分。又忍不住生出些好奇,像魏钧这样的人,究竟是谁能伤了他。 魏钧的喉结不断滚动,屏气凝神,额上似有蝉翼贴着肌肤骚动。 她的脸离得有些近,微红的脸颊,鼻尖上沁出的薄汗,还有眸光流转时,纯黑浮动着的那一抹白。魏钧想偏过头,视线却转到她的唇上,像被水润湿的樱桃,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杨梅的清甜,令他压抑不住想要一尝究竟的渴望。 连忙将放在膝上的拳紧紧攥着,想让这诱惑退后,却又舍不得,便哑着声道:“太后可否再往下擦一擦。” 苏卿言怔了怔,然后见他脖上都出了汗,竟好像比方才在太阳下还热,原本想着随便擦两下化解那问话的尴尬,谁知这人竟还得寸进尺,硬着头皮,攥紧布巾往岩塑般的脖颈随意按下去,谁知正好触着他的喉结,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魏钧突然腾地在面前站起,吓得她差点布巾都给扔到地上。 魏钧瞪着眼,攥着的拳不断用力,手腕上都凹出道道青筋。 再看面前的小太后满脸无辜地望着他,一副被吓着的楚楚模样,真恨不得将她抄起给扔屋里去。也不知她是真无心还是有意,大白天的就在这儿诱惑他,刚才那一下像过电似的,竟令他不可抑制地起了不该有反应。椅子是再没法坐下去了,若被人发现端倪,他一世英名可就全毁尽了。 于是将拳头垂下,冲小皇帝那边大吼一声:“歇息时间够了,该站起继续练了。” 魏将军在战场练出的声如洪钟,将那一边正在美滋滋享受的小皇帝,吓得小短腿踩空,差点跌下椅子来。然后本能地想跳到地上逃跑。 可魏钧已经气势汹汹地大步走过来,小皇帝忙抓了把杨梅塞进嘴里,苦着脸对身旁一名看起来十分强壮的侍卫道:“你说,你现在背着朕跑,魏将军能追上吗?” 那侍卫瞅了眼那头魏钧的体魄,再看着满脸期待的小皇帝,左右都不能得罪,直接给吓跪了,涨红了脸道:“臣,臣才不敢……” 小皇帝喊着满嘴的杨梅汁,狠狠剜他一眼,心说:“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这还都没让他死呢,一个魏钧就让他们吓跪了,要他们何用。” 再抬头时,魏钧已经如一尊天神般走到他面前,眯起眼道:“陛下也歇息够了,随臣再去练一炷香吧。” 小皇帝绝望地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身子瘫软在椅子上,很想再次大喊:母后救我! 而他那位母后正站在远远的庑廊下,捏着布巾一脸茫然:这是怎么了,杨梅都没吃两颗,突然拔腿就走了? 再一琢磨,自己好歹不用被魏将军逼问了,心情立刻就明媚起来,至于那一头小皇帝鬼哭狼嚎的声音全当没听见,反正她已经仁至义尽,悠哉地坐回椅子上,捻起颗杨梅扔进嘴里,边回味边想着: 咦,刚才魏将军的脸是不是红了? 魏钧黑着张脸,将求救无门的将小皇帝架回箭靶旁,手把手摆正他持弓的姿势,再站直转身时,远远看见小太后斜靠在椅背上,手掌懒懒撑在腮边,绣了芙蓉花的衽领贴着白嫩嫩的脖颈,脚尖随意往上一踢,宫袍裙裾便如浪波般起伏。 清风鸣蝉,莺语燕啼,围猎场旁开了满树的繁花,全不及她一人娇媚。 魏钧感觉心脏猛地一跳,忙将视线转回来,内心的惊涛却再未能平息。 他数年征战、荡敌扫寇,令大越能四海清平,十年间再无外辱。换回的是数十万的兵权在握,足以匹敌皇权的权势与威望,甚至,曾有好事者向靖帝进言,说祁连山外,只知有魏钧,不知有越帝。 那时靖帝虽狠狠斥责了那进言之人,又将他贬谪出京城,以决绝的态度,断了京中所有关于魏钧的谗言。可大家心里都明白,祁阳侯若是想觊觎那个皇位,只怕谁也拦不了他。 等到靖帝失踪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废太子取而代之,可他却不动声色接下辅国之位,依旧尊太子登基为帝。因为他到底有些傲骨,不愿因为私欲毁去一身清名,落得个乱臣贼子的称号。 而且,没有人比魏钧更清楚,战火和叛乱,会让百姓陷入怎样的苦难之中,比起坐上那个位置,他更希望看到大越从此再无战乱,所有百姓们,再不用受家国流离之苦。 可魏钧万万没料到,跨过了御极登顶的诱惑,他竟会对小太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所有人都认为靖帝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但觊觎皇帝的女人,也实在算是件大逆不道之事。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比调兵布阵,杀场御敌更令他头疼,魏钧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余光瞥见小皇帝趁他走神,竟偷偷往树荫下挪了几步,眯起眼道:“陛下若是受不住,大可回宫去躺着,往后臣也再不会逼你操练。” 小皇帝很想点头赞同,可他哪能忽略魏将军眼里闪动着的不满,连忙摆出个谄媚笑容道:“魏将军说的对,身为君主哪能四肢不勤、意志不坚,朕……绝不会偷懒的。” 魏钧听他用稚嫩的嗓音说的振振有词,莫名有些欣慰,伸手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陛下懂得如此想,臣心甚慰。” 可怜的小皇帝快被他一巴掌拍趴下了,目光扫过魏钧铜铸般的猿臂,突然燃起了小小的斗志:迟早有一天,他也要练成这样魁梧壮实的体魄。 于是,小皇帝怀着雄心壮志用力拉紧弓弦,片刻之后,就被大太阳给晒得丢盔卸甲,苦着脸想:如果能不在夏天练就好了……真的……好热…… 当这场操练终于结束,可怜的小皇帝几乎是被人给抬回寝宫,而太后早趁着魏钧没留意时,偷偷溜之大吉。 她得趁魏钧还没来得及追究真相时,找到国师,好好弄明白那块铜镜的事。 想来想去,能商量的人也不过谢云舟而已。于是她又派秋婵去给谢云舟传话。怕被魏钧发觉,便让他在国师的住处等着,自己舍凤辇不坐,只乘一顶软轿出了东直门。然后让秋婵帮忙守着软轿,换了身衣裳,坐上了谢云舟帮她在宫外备好的马车。 她原以为这样就能避开魏钧的耳目,谁知就在不远处的宫墙后,有人正好将这一幕全收进眼里。 车辙滚滚,在官道上扬起一地黄土,一直开到国师居所的门匾前,谢云舟正在院内相迎。 听完太后所说之事,他只觉得根本难以相信,深吸了口气,锁着眉头问:“太后是说,那日来找臣的王成,其实就是您吗?” 苏卿言叹了口气道:“本宫也知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可确实是本宫亲身所历。说起来,还要感谢谢大人那时不计身份之嫌,愿意伸出援手,解了本宫的危难。” 谢云舟却还沉浸在这震惊之中,抬眸又道:“可那日王成是天快亮时在我书房门外被发现的,不知为何会昏迷倒在那里。我看他醒来一无所知,便将他送回了将军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卿言立即有些心虚,总不能说我偷偷摸摸藏那里被人给打晕了吧,便用无辜的神色道:“本宫那时在房里睡着了,醒来就回到了宫里,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 谢云舟点头道:“如此说来,这倒真是件突破常理的诡异之事,看来,也只国师那边才能问出个究竟。” “如果依臣所见,那面镜子可能想指引着太后,去看它想让您看到的事。” 檀木熏香里,国师听完苏卿言说完整件事,手叩着桌案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 “它想让我看见的事?”苏卿言皱着眉重复一遍,还是不明就里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臣一时也无法参透,可臣认为,应该和太上皇的失踪有关。” 苏卿言立即来了精神,追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对着这镜子睡觉,它就会带我去看那些事。可每次都会是在三天之前吗,会不会有一次,我就被困在里面醒不过来……” 国师被她问的苦笑起来道:“这块上古之物,臣也是现在才能推测出些端倪。唯一能告诉太后的,是但凡集天地灵性之物,无论带您去了如何虚境,其中总会留有一处生门,太后哪怕身在梦境中,只要找到那个和原世界不同的生门,就必定能回得来。” 与此同时,将军府里,魏钧接过暗探递来的纸卷,展开看了看,皱起眉道:“你确定,关键之物是块镜子。” 那暗探点头,上前一步压着声道:“根据太后身边的宫女所言,太后最近唯一怪异之事,就是昨日对着面镜子,足足睡了几个时辰,而那面镜子正好是她同谢大人离开那天出现的。” 魏钧想了想,又问道:“那铜镜是何模样?” 听到暗探描述完,魏钧将纸条在手心揉起,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却独自坐了许久,直到檐角勾出的天际,被染上金黄与浅灰,才背负着双手站起,大步朝书房外走去。 一路走回主屋,魏钧打开摆放在窗边的博古柜,旋开一块暗格,再从里面拿出面铜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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