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门开,父亲和刘昀恒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陈明潮一眼看见陈佳宇在门口,有点意外:“佳宇来了——” 听见这个名字,方晰文显然一惊,迅速抬头,但是陈佳宇已经把目光转向父亲。 “我来找昀恒哥谈点工作。”陈佳宇说。 “嗯?” 看见陈明潮不解的目光,刘昀恒忙解释:“景地参与的那个老印刷厂的竞标,他们行在给元茂做投资顾问,实际上就是佳宇在做方案,这一段时间他都在忙着这事,经常找我讨论。”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佳宇最近挺努力的!” “唔——”陈明潮应了一声,不置可否。路过方晰文的座位时,随口道:“小方,你也下班吧,时候不早了。” 方晰文低声应着,开始收拾东西。 陈佳宇跟在父亲和刘昀恒后面,沿着走廊往楼梯口走去。那两人边走边聊着工作。 等电梯的时候,方晰文远远地跟了上来。 刘昀恒问:“方秘书,住得远吗?要不要顺路送你一下?” 方晰文推辞:“不用了,公汽很方便。” “有点晚了,路上注意安全。”这次是陈明潮开口叮嘱。 “好。”方晰文低声应道。 陈佳宇心里一动,忽然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插话道:“还是小心一点好!现在快到‘十一’了,听说路上经常有小毛贼拦路打劫,前两天,我们行一个女同事,下班走得迟了点,就在办公楼下面被一个摩托车仔抢了包。” 刘昀恒也想起类似的情形:“我也听佳媛说起过,她们单位一个女生在人行道上被抢了项链,还是大白天呢。” 陈佳宇接上道:“晚上,单身女孩子走道更要小心。” 刘昀恒想起什么,叮嘱道:“是啊,大晚上的,最好不要用网约车。” 陈佳宇心想,这样的意外谁没听说过几宗,他就知道,只要提起一个话头,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讲起最近听到的案例。 果然,这么一说,陈明潮也隐隐有些不安,毕竟,人家女孩子跟着自己加班才会耽误到这么晚。 他想了想,道:“昀恒,你跟我走。佳宇,你开车了吧,顺道送送小方。” “可以啊。”陈佳宇若无其事地答应。 “不用了,我天天都自己回去的,没事!”方晰文急忙推辞。 “你叫他送吧,反正今天正好有车。”陈明潮以不容置辩的口气道。 刘昀恒在一旁用玩笑的口气加了一句:“佳宇的车很酷哦,你还没坐过吧?今天可以过过瘾。” 还没坐过?陈佳宇把嘴抿得紧紧的,木着脸,生怕自己一个绷不住笑开了花。外人看着还以为他莫名被派了差不高兴。 方晰文知道自己不好再推:佳宇的跑车不能送,难不成还要大老板用车送?她只好轻声道着谢,不再言语。 到了地下停车场,两拨人分道扬镳。 方晰文一声不吭地跟着陈佳宇。 开门,上车,发动……两人之间都一片沉默。他故意等到父亲的大车驶出视线,才慢慢启动了自己的小车。 早已过了傍晚的高峰时段,小车顺滑地汇入大街上的车流,一路上畅通无阻。 但车里的气氛却凝滞到顶点,两人一路无语。方晰文专心看着车外的风景,陈佳宇仿佛听见时间在耳旁滴答滴答地流逝,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在心里抱怨红灯太短。有一次明明可以踩着绿灯通过,他却故意带了一脚刹车,后面的司机眼睁睁地看着交通灯由绿转黄,气得直冲他摁喇叭。 方晰文不安地看了看后视镜:“他是在摁你吗?” “是啊!”陈佳宇说,一抹压抑了许久的笑容慢慢浮上嘴角。 方晰文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儿,只这一句话,两人之间僵持紧张的气氛瞬间瓦解!陈佳宇顺势让右手迅速跨过分界线,把她的左手握进自己的掌心。方晰文试图缩回,对方却理也不理地纹丝不动。 “为什么还躲着我?你知道吗,就因为你,昀恒哥已经几个星期不能按时回家吃饭了。” 多奇怪呀,这锅居然由她来背! “你们不是在工作吗?” “是啊,都怪你,工作才这么多。”陈佳宇看她一眼,“说,为什么拒绝我?我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能拒绝你?”方晰文反驳道。 陈佳宇一时脑子有点短路:“为什么要拒绝我?” “就没有人拒绝过你吗?” “是啊,从来没有。” “很好,万事总有第一次。” 陈佳宇想了想,突然很在意自己的名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花花公子?” “难道你不是?” “昀恒哥今天还说,我现在像个清教徒。” “你像吗?” “好吧……”陈佳宇也觉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可能是在家里,他会拿我跟佳兴比。” “难怪!用那种参照系,人人都是清教徒。” 陈佳宇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知道吗?你要么不开口,一开口挺毒舌的。” “所以我还是少开口。” “好吧——”陈佳宇叹一口气,“毒舌我能忍,不理我可不行。”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箭,陈佳宇渐渐就有些一心不能二用,方晰文突然惊呼:“刚才那个路口你该左拐!” “是吗?你该提醒我。” “我这不是在提醒你吗?” “晚了,下次早点说。” 又一个十字路口,这一次,陈佳宇可一点儿也没耽误,压着黄灯冲了过去。 “这一个也可以拐!” “唉,来不及了。到路口已经是实线,不能压线变道。” 连续错过两三个路口,方晰文终于醒悟,盯着陈佳宇道:“你故意的!” “笨!”陈佳宇的笑意已经喷薄而出。 “快掉头回去,我妈在家会着急的!” “打电话给姚老师请个假,说男朋友上课拖堂了。” 方晰文咬唇不语。 车已经驶上环城快速干道,陈佳宇放开方晰文的手,开始专心开车。银色闪电风驰电掣地一般真正拿出了跑车的劲头。 等他的脚从油门上松开的时候,小车正缓缓驶入睿州湾畔万明酒店的停车场。 “先吃饭。” “不去!”被劫持的方晰文脸有怒意。 陈佳宇憋着笑,拉着她的手直奔里面的西餐厅。 到了门口,服务员微笑着迎上来:“两位吗?” 陈佳宇只觉得手心里那只冰冷的手下意识地一颤,几乎就要甩掉他。 他把她拉到一边:“不习惯西餐?那去中餐厅?” “哪儿都不去!” 他想了想,确认道:“你确定不会跑?” “怎么跑?”方晰文气愤道,“四五十公里的路程,这黑灯瞎火的,你当我有翅膀啊?” “你明白形势就好。”陈佳宇满意地说,“跟我来。” 他拽着她走到副楼的日式餐厅,在门口命令道:“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 过了几分钟,他从里面提着一个大纸袋出来,抬头不见了方晰文,心中便是一急:“这丫头,真跑啊!” 四面一扫,这才发现方晰文正在远处一个角落里低头打着电话。她下意识地捂着话筒,脸上带着轻柔的微笑,边说话边乖巧地点着头。 这还差不多! 他快步朝她走去,听见她仍在频频应着:“嗯,嗯,我知道……不会太晚,吃完就回家……” 待她收了线,陈佳宇问:“跟姚老师请过假了?” 方晰文瞪他一眼,也不理他。 陈佳宇自动忽略掉她的怒气,握住她的手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开敞通透的走廊,一眼望下去,连个人影也不见。大理石花纹的地砖,光滑锃亮,泠泠反射着柔和的灯光。墙角的散尾葵,无声舒展着枝条,轻轻摇晃着灯影。 不知不觉,走廊就延伸到花木葱茏的后花园,海风迎面抚来,酒店里轻柔的背景音乐让位给海浪有节奏的拍击声,浓郁的热带植物气息,被海风吹得四下飘散。 任谁走到这里,都会情不自禁地慢下脚步,深深地呼吸。 “怎么样,不错吧?”陈佳宇扭头看她。 方晰文没有回答。但是,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已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他们沿着海滩默默无语地走着。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如水,洒满洋面。极远处有点点灯光,不知道是晚归的渔船还是夜航的游艇,在水面上飘飘浮浮,若隐若现。 好像没走多远,就到了酒店的边界,再往前,是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那是万明酒店的二期工程。 陈佳宇回头指指身后一座小山:“爬得动吗?” 方晰文什么也没说,一低头默默跟了上来。 攀山的石板路上,沿途皆有贴地的LED小灯照明,草丛中,虫鸣蛙叫此起彼伏。小小一处山包,路线却委曲回旋,一波三折,待上到山顶,没想到这儿竟有一处浓荫环绕的凉亭,亭中还悬着一张木制的秋千椅,在海风中轻轻摇晃。 只上得这几十米,风景却与下面完全不同:开阔的洋面直铺展向暗黑的远方,目之极眺,又见一带灯火辉煌之处,楼房、彩灯隐隐绰绰……想必那里正是邻市一座著名的深水良港,但在目前情形下看来,却恍如蓬莱仙阁一般引人遐想。 方晰文一动不动地立在亭中,默默看着远方。 一阵夜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已经出了伏天,即便是在睿州,早晚的温差也明显加大,夜晚的海风,泡久了也有些浸骨呢! 陈佳宇脱下身上的薄毛料西装,要给她披上。方晰文身形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地又要闪开。 “就没见过这么不吸取教训的人!”陈佳宇低语着警告一般。 方晰文闻言果然老实。 “饿了吧?吃饭。” 他拉着她坐到凉亭里的秋千椅上,打开一直拎在手中的纸袋,里面层层叠叠,几个餐盒中分别装着寿司和各色小食,精致诱人。 方晰文一见,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陈佳宇道:“现在吃这个可能有点凉,一会儿喝杯热茶。” 方晰文点头应着,掰开木筷,分给陈佳宇一双,又把各只餐盒打开,用纸袋衬着,铺成餐桌的样子。 陈佳宇满意地看她忙碌着:“我说刚才怎么对我那么横?原来是饿着了,早知道一开始就把你喂饱好了。” “你只管贫嘴,正好没人跟我抢。”方晰文开始往嘴里塞寿司。 陈佳宇大笑着跟她抢起来。 没过多久,方晰文的战斗力明显减弱。当她终于眼大肚子小地瞪着眼前的小鱼干时,陈佳宇炫耀地从她眼皮子底下夹走了那条多春鱼,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得山响。 方晰文不服气:“我是出了名的大胃王,要不是怕长胖,你才不是我的对手。” 陈佳宇笑:“说得好像你能胖似的,排骨妹!” “排骨仔!” 其实,陈佳宇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就是为了逗方晰文而故意多吃了两口。眼看着他也败下阵来,方晰文嗤笑:“说你呢,麻杆似地还能有什么战斗力。” 陈佳宇悄声回嘴:“我有什么战斗力你以后自然会知道。” 声音太小,方晰文没听清:“你刚说什么?” 陈佳宇哪敢重复,只埋头翻找着:“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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