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坐在官舍内,屋内的阴影隐了他脸,同时也隐去了他眉眼间的疲态。 他起身,屋内乱行几步,又坐至书案前,拿出一本礼典,沉下气来读了读,可看不到两行,便伸手挥至一旁,静了一会儿,又拿起案上最近正在读的《九国志》,才读了一页,却笑出声来,原来,上次看到的位置下一页中夹着一张小纸头,纸上胡乱涂鸦着一个口歪眼斜的小人,画中的小人穿着官服,还挂着鼻涕,上书“书中自有鼻涕虫”不用想,肯定是前日飞燕给自己整理书案时的杰作了。 心中开朗一些,想问题便不那么钻牛角尖了。 这案子本就疑点颇多,但凡有一个关键人物不认同,都不可能这么轻易结案,所以啊,这不是人人都乐得看到的结果吗?公孙策啊公孙策,你那晚做选择时不都想明白了吗?既然能换得几方太平,那当个傻子或棋子又如何。 继续在已经定论的事上消沉实在无益,既然不能改变结果,不如求个明白然后再放下,既然选了这条路,以后沾染的还会少吗? 甫一放下,遂起身,换上一身皂袍,去求个明白了。 太师府,依旧气势磅礴,阳光洒在朱红大门上,比起那晚的冰冷,竟是热烈起来。 公孙策正正衣冠,上前温声道:“鸿胪寺少卿公孙策,求见太师。” 不多时,却是岳泠亲自出来,面无表情地引他进了府,这次却不是在大厅,岳泠带着他径直穿过大厅、花厅,最后来到宅内的书房,庞太师已等候在此了。 会面的位置私密,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他行礼,开口,与此同时,庞太师笑道:“阿策,来了?”语气熟稔。 “下……”听了庞太师的话,他心中大惊,却也是反应奇快,将后面那几个字生生咽进肚子,装作宠辱不惊的样子拜道:“阿策见过太师大人。” 只是再老练,到底还是年轻,这言语中的惶恐之意还是难以完全隐去。 庞太师微微一笑,脸上写满和蔼,示意他不必多礼,又招呼他坐。 “果然是可造之才,飞燕看人还是有些眼光,这点倒是随了老夫。” 不是人才,不是良才,却是可造之才。 听到飞燕的名字,原本小心翼翼落座的公孙策满怀希冀地抬头。 “不知阿策前来所为何事?” 公孙策低头,又忽的抬头,眼神明亮、坚定,可说出的话却并不强硬:“下官心中疑惑,却不知是否会烦扰到太师大人。” “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向老夫提问,不过,你有什么想问的,老夫倒是愿为你释疑解惑。” “萧肃陌不是凶手。” 庞太师脸色没变,仍是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公孙策微微垂眸,“想来这不是个秘密,大人您知道,皇上知道吗?大食人又知道吗?” 此时,正逢下人端着茶盏上来,庞太师顺手拿过一盏,亲手递给他。 他立刻起身,双手捧过。 庞太师轻声一笑,好似觉得他真是杞人忧天了,“阿策啊,区区一个大食,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妨。即便他们真的知道,我大宋的精兵强将还在赶往大食,宋人、辽人和法蒂玛人,让他们自己选个凶手,你认为他们会选谁?若是昨日你揪出一个宋人是凶手,除了辽人,谁能接受,谁愿意接受,谁又敢接受?” 庞太师伸出手,示意他喝茶。 他端起茶,掀了盖,轻轻啜饮一口,又抬起头,继续看庞太师的脸色。 庞太师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唉,你既无私心,又忠君事君,一心为国,皇上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即便知道,也不会对你失望。” “可是……”不管他有没有私心,他毕竟因为这事承了皇上的厚爱。 看他有些失魂落魄,庞太师还是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应是不知道,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公孙策也不客气,“太师与将军又是如何得知萧肃陌是大食人?” 庞太师可能觉得有些可笑,笑了一声,却不失耐心,“区区小事,想知道也就知道了,你还年轻,随我历练几年,到时候,有些事你不想知道也由不得你不知道了。” 这话明明白白说出,公孙策醍醐灌顶,庞太师这是接受了他,或许因为自己的听话?又或许因为自己的不刻板? 他极度欣喜又极度恐惧,这朝堂背后的水深不可测,原本只是在浅滩嬉戏的自己,却不得不被拉扯入内…… 可他有了飞燕,也便有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庞太师又何尝不明白他所思所想,“老夫看好你,官场上的事你总归会明白,只是这鸿胪寺终归不是个历练的地方,过些日子换个位子,再好好体会体会。好了,你若是无事了,就去内宅看看飞燕吧?” 内宅,他可以去内宅,光明正大的去看飞燕,他一时间有些愣怔,可不过片刻就恢复了从容,行礼退下。 岳泠上前,“主子,已决定了?” “定了。” 庞太师轻叹,像是惆怅又像是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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