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之失血过多,说话已经有些含糊不清。大夫已经来了,却被宋挽之命令候在马车外头。 “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母妃更爱哥哥。因为哥哥只要做了什么厉害的事,父皇就会去看望母妃和哥哥。父皇娇纵我,也只是我沾了哥哥的光罢了。” 世明浅灰色的眸子微垂,抱着宋挽之默默不语。 宋挽之努力眨着眼睛冲世明笑了笑:“我装傻是不是装的很像,看上去还真傻乎乎的以为母妃对我的爱,都是平等的,父皇也只是单纯的宠爱我?” “殿下,别说了。” “你看,母妃可以因为哥哥受栽赃而豁出命去。那日我挑断自己的手筋去救你,而母妃呢?她只是狠狠扇了我一耳光。因为她知道父皇希望我能像母妃一样能弹出很好听的曲子,但我废了手,父皇就不会再来看我了啊。” “殿下,别说了……” 宋挽之就静静感受着她的血液在她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尽:“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喜欢哥哥和母妃呀。他们是我唯一的亲人,他们都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殿下,别说了!”世明双手微颤地抱着宋挽之,再也忍不住打断了她。 “为什么不说?”宋挽之虚弱地叹道:“再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啊。” 世明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紧紧抱着宋挽之,似乎怕她下一刻就会飞走一般:“不会的,世明会永远陪着殿下。” “世明,遇见你,是我一辈子的幸运呀。可这世上有会有什么是永远的?”宋挽之听着世明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感觉很踏实。即使面对死亡,她也不会害怕。 “你早已是自由身。听话,去找你的亲人,忘记在大邑的这一切,你会幸福的。” 世明哪能听的进去,脑子里回荡的就是“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他紧紧咬牙,浅灰色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句,带着泣血的坚定:“世明的永远,与殿下的性命一样长!” 宋挽之微愣。 片刻后,她试探性的开口:“你是在,威胁我吗?” 世明不语,用沉默代表他的态度。 “你发过誓,不会丢下我的。” 长生天在上,我宋挽之立誓,这辈子如果敢丢下世明,就叫我孤独终老、不得好死、永坠阿鼻地狱! 稚嫩却坚决,一声声,言犹在耳。 宋挽之自知理亏:“可今时不同往日……” “我不管!” 真狡猾啊,宋挽之气结。 “我当初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同我一起死的!”宋挽之想开口,世明直接一句话把她顶回去。 “大夫。”他灰眸微眯。 “我不要!”宋挽之也态度坚决。她生为皇家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皇城。就算她活下来,世明也只能跟着她继续受苦。 世明掀开马车帘布,朝外面吼了一声:“叫大夫进来!” “谁敢!”宋挽之也吼了一嗓子,哪知牵扯到伤口,疼的直喘气。 世明瞬间不敢和她倔了,灰眸微垂,委屈巴巴。 宋挽之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如果她活下来,世明就真的没机会离开皇宫这鬼地方了。 “你这个骗子……”世明全无办法,将脑袋无力地埋在宋挽之的肩窝里:“当我求你,活下来,好不好……” 宋挽之原本还想坚持,感受到肩膀轻微的颤动后,顿时愣住。 他,在哭…… 那个即使剥皮扎骨也不会掉一滴泪的少年,在用泪水卑微的乞求她。 “即使活下来,危机四伏、寝食难安?” “对。但世明会用性命保护殿下。” “即使活下来,举目无亲、孑然一生?” “对。但世明能陪着殿下。” “即使活下来,生,不如死……?” 世明说不出话了,他有又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呢。 宋挽之紧紧锁着他的眸子,看到他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她的倒影。 宋挽之忽然有片刻的松动。她有哥哥和母妃,但世明的世界里,只有她啊…… “去……去叫大夫吧。” 宋挽之深深叹了口气。她真的,败给他了。 那夜,在大夫的救助下,宋挽之侥幸活了下来。可回皇宫没多久,她就染上了不能睡,一睡就会死的怪疾。 宋挽之想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所有人的活着,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去奋斗。而她的活着,却是为了避免更坏的明天到来。 但在她最艰难的岁月里,一直默默守护她,给她温暖与希望的,从来都是世明啊。也正因如此,即使她万劫不复,也想希望世明,能够幸福呀。 * “殿下,该醒了。” 又一次,世明轻柔的唤醒手脚已渐渐冰凉的宋挽之。 宋挽之缓缓睁开眼,一双迷蒙的杏仁眼看着他,眸中似有细碎的光。世明觉得他家殿下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般好看。 “我又梦到我们以前的事了。”宋挽之睡得有些迷糊,伸手抚向他眼底淡淡的黑晕。 世明轻轻握住她的手,浅灰色的眸子尽是温柔。可宋挽之的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身坠冰窟。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我宁愿当年在太液池边,从未遇见你。”这样,你也不用跟着我受这么多伤,吃那么多苦。 这些,本该都是她一个人承受的。 世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许久后,忽然说出不找头脑的话:“殿下在见我第二日就将我的哨子砸碎了。但殿下知道砸碎一个夷犬的玉哨,意味着什么吗?” 宋挽之有些懵:“不是你从此便是自由之身吗?”时隔多年,世明怎么忽然这么说? “北夷的夷犬,都是主人单向选择的。但若主人砸碎了玉哨,就意味着主人将自己的性命,主动交付给夷犬。” 宋挽之不太明白,难道是要她当世明的死士吗? “那时的选择权,便落在夷犬身上。砸碎玉哨的那日,若夷犬离开,他便重获自由,自此二人便永无瓜葛。但若夷犬选择留下……”世明温柔的帮宋挽之掖好被角:“便意味着夷犬自己选择了主人,从此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离不弃。” “可你也是人,你也该有你自己的人生!”宋挽之算是明白了。可她不需要他在她身边受苦。 “殿下,这就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啊。”世明轻叹:”所以殿下不需要感到愧疚,也不需要为我难过。” 只管放手去走便好,你的身后,万大有我。 跟着她,跟着她去死吗?宋挽之不置可否,暗自抽回自己的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她自顾自的说了句:“天色还早,我不睡了,你歇息片刻吧。”便理好衣服出门散散步。 她终究还是不要他了。世明看着宋挽之快步走出的背影,灰眸沉沉。 此时还是寅时,偌大的客栈后院里也只有宋挽之一个人。但哪知宋挽之逛了没多久就同样碰上早起遛弯的沈离。 “呦,挽挽表妹也起的这么早?” 这两人一见面,那种针尖对麦芒的氛围忽然又上来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晚睡早起死的早呀。”宋挽之从石阶上蹦下来,伸了个懒腰,并不是很想理会他。谁叫这家伙老是欺负她家世明来着。 “那本官就多谢表妹的关心了。”沈离呵呵一句。呸呸呸,晚睡早起死的早……是在说他么,这丫头片子嘴还真毒,他睡得晚那是在处理国家大事,她知道个毛! 宋挽之看了他一眼:“表哥醒的这么早,不会还是在担心落霞城的事?” “对于当年你哥的事,我很抱歉。”沈离蹙眉,缓缓走到她身后。 宋挽之道:“放心吧,国仇和家恨我还是能分清的。” 听到她的话,沈离的眉头刚刚舒展,只听宋挽之立刻面无表情,半开玩笑又道:“我若真要复仇也应该傍个北夷大佬,帮我杀了三皇兄,灭掉大邑。” 沈离沉默片刻,看着宋挽之,目光深深道:“若要真有这么一天,我应该会在你傍到北夷权贵之前,杀了你。”沈家基业扎根大邑土壤,而他身后是整个沈家的几百口人的性命,容不得一点含糊。 宋挽之轻笑:“那看来我的小命可以保住了。毕竟我姿色平平又不算聪明,估计没个缺心眼的大佬会看上我。” “不过沈离,你这样拖家带口的活着,难道不累吗?”宋挽之还是忍不住吐槽句。 “殿下这么妄自菲薄的活着,难道不憋屈吗?”沈离同样眯着眼睛回敬。 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了然一笑。 虽然他们俩人都是互看彼此不顺眼,但最了解自己的,还是对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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