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开始真正打量眼前这个人。    此人虽土木形骸,却风姿特秀。黑暗中犹如孤松独立,也算是难得。    “仁之兄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他这个妹妹却最为挂心。在你来到宋挽之身边第一天起,他就已经在暗中调查你的身世。”    世明面无表情,吐出一句:“关你屁事。”    沈离一噎,也没料到他会蹦出这么一句。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待在宋挽之身边这么多年。”气势不能怂。    沈离摇了摇手中的鹅扇,继续装作一副全然明了的样子:“而且你被歹人掠走的时候,应该有四岁左右。和你那个尚在襁褓的弟弟相比,你应该或多或少都拥有少许儿时的记忆,为何现如今已有了能力,却仍不回北夷。”    世明依旧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关我屁事。”你好奇啥,是你自己的事。    沈离沉默。    这、这哥们根本不想好好聊天呐!    世明用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便简洁干脆的结束这段原本应该充满波谲云诡的谈话。    沈离气结。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沈离承认,他方才确实是在试探这个叫世明的家伙。宋仁之确实暗中调查过世明的身世,但也只能查到世明可能是北夷皇族血脉而已。    沈离有些郁闷。他自诩阅人无数,但这哥们根本不按常人的思维聊天,他甚至连一点话都套不出。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不过沈离还是能确定世明最起码对宋挽之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以宋挽之这缺心眼儿的性子,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把我这套衣服先换上。”沈离将下人递来的衣裳塞到世明手中:“眼下我没有吏部侍郎的官服,还得让陈浩言的人快马加鞭送过来。”    世明点了点头,便开始换衣服。但将沈离那套精致的鹤鸣松竹袍披上身后,世明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后磕磕巴巴地扣起扣子来。      沈离站在一旁看着世明慢吞吞的样子,半晌才回过神。这家伙以前穿的都是侍卫服,衣裳一拢腰带一系就穿完了,但他这件鹤鸣松竹袍暗扣多,而且腰带繁杂,世明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怎么穿。     看着世明将他这件好衣服穿的皱皱巴巴,沈离目不忍视。但沈离觉得他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帮另外一个大老爷们穿衣服好像不太合适,而且他在自家府邸也一直是初年帮他穿的。    于是沈离便去外面随便叫了个丫鬟来。    可当那丫鬟的手指将将碰到世明的腰时,世明不适应生人的触碰,直接眼眸一冷,杀气顿现,吓的那丫鬟赶紧泪眼汪汪的溜了。    沈离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他忍无可忍,冲到宋挽之的马车上直接将她吼过来。    宋挽之原本与初年聊的正开心,被沈离这平地一声惊雷吓了一跳,还以为世明出了什么事儿,赶紧从马车上跑过来,没想到竟然是帮世明穿衣服。    宋挽之笑的有点幸灾乐祸。谁叫沈离的衣服向来骚包又讲究,她估计沈离自己也穿不好。    “这衣服,烦。”    世明委屈巴巴的看着宋挽之,倒像个无措的孩子。    这人和刚刚吓走那个丫鬟的是同一个人吗!沈离看着世明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模样,彻底服气了。    “要耐心。”宋挽之心软,上前伸手帮世明把袍子里头的暗扣理好。    看着宋挽之仔仔细细在他眼前帮他整理衣裳,纤细的脖颈,低头就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世明鬼使神差间心里头忽然就冒出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像野草般疯长,压都压不住。    他眯起眼睛,越过宋挽之,看向她身后越看越碍眼的沈离。    猛然间,一股杀气顺着眼刀突然向沈离冲来。    沈离咬牙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出去了。他边走边叹气,这叫世明的家伙竟然比他还阴险,宋挽之这缺心眼,迟早得掉坑里!    “这边的带子要压在下面,另外一边要重新翻上去,再从中间穿过去。”宋挽之特别耐心的示范给世明看。    奈何宋挽之讲了半天,可世明就只顾痴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愣是没听进去半句。    “看明白了吗?”宋挽之放下手,抬头眼带笑意的看着世明,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世明也看着她,浅灰色的眸子深若幽谷。    忽然马车猛地一停,宋挽之没来的及反应,腿一歪,猛地向世明栽去。    “穿好了没,还没穿好就换件土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衣冠不整!沈离忍无可忍的叫停马车,掀开车帘,然而之后他看到的一幕却令他直接愣在当场。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宋挽之整个人都埋在世明怀里,而世明双手搂着宋挽之的腰,脸也紧紧贴着她的发。    这、这哥们下手够快啊……    “额,你,他,我……”沈离感觉自己这条光棍汉受到了极大的暴击,你我他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句完整话。    宋挽之也觉得有点尴尬。    她还是第一次离男子这么近。她与世明自幼相伴整整十载,所以并未特别顾忌与世明的男女之防。但如今她在世明怀里,清晰地听着他强健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心里头就忽然像被烫了一下。    “穿好了,出去吧。”宋挽之强装淡定,抽出身,说完这句话就赶紧先出了马车。    可沈离看着她这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世明微愣。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看宋挽之慌忙逃出去的背影,也有些恍惚。    原本他不敢奢求太多,想着就这样一辈子便好。可是就在刚才,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想要的,比原来多太多了。    *    浩浩荡荡的钦差车队一路走走停停,宋挽之也没想到,她与沈离这一路上其实也还挺和谐的。    沈离有很多公文要处理,即使他离开了京城,还是会有很多加急的公文会送过来给他批阅。大多数时间沈离都在埋头处理公务,稍微得了空,也会和她谈谈落霞城的基本情况,还有这件落霞疑案发生的各个细节。    宋挽之想想沈离其实除了精于权谋又为人骚包外,他在对待黎明百姓上,平心而论,也勉强算得上是位心系天下的好官。    沈离有时看公文看累了,就会闭目养会儿神,偶尔也会悄悄转头看看宋挽之在干嘛。    沈离对宋挽之更多的,是愧疚。一看到宋挽之,他就会想起她哥哥宋仁之。    他与宋仁之是意气相投的挚交好友,可当宋仁之落难时,他却只能眼眼睁睁看着,却无能力为。身为沈家的少家主,他身后背负着的,是整个沈家百余口人的性命。只要他一个冲动的行为,就会让沈家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不能,也不敢。    有时沈离甚至会觉得,宋仁之与宋挽之所受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当初他答应与宋挽之的那门亲事,父亲或许就不会站在三皇子的阵营,那么宋仁之也许也不会死,他们还能像往常那样对酒当歌。    但同时沈离也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那些年策马长安城,只惜道窄,只恨天高的时光,也只剩他一个人回忆。    宋仁之生前托付沈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他便将自己对宋仁之的所有愧疚,都转移到宋挽之身上。    从前宋挽之在皇宫里,沈离无法出面帮助,但他也时时刻刻在暗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沈离知道宋挽之后来得了怪病,知道皇上登基后对她并不好,也知道她身边唯一的侍女,在前些日子也抛弃她转去长公主殿里当差了。    也就宋挽之这个缺心眼儿傻,还真以为他是今天碰巧在城门口遇见她的。殊不知她从皇宫失踪的那两天,他几乎动用了沈家在京城范围内的所有势力。    当然,沈离也知道,因为他以宋挽之的身份要挟她帮他查案子,这一路上宋挽之对他都没啥好脸色。    但他太了解宋挽之了,如果他直接大咧咧的告诉宋挽之,说他是想将她留在他身边好好保护她,宋挽之一定会觉得他另有所谋、居心叵测,然后逃的离他远远的。    “沈离说,那日阿和单于派出三十人的先锋军队进攻落霞城,可我看这漠北的地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    马车的另一边,宋挽之苦恼的揪着头发。世明默默陪在她身边。    沈离眯起他的狐狸眼。他现在怎么怎么看怎么觉得,宋挽之身边那个灰眼睛的侍卫特别碍眼。    “落霞城,很大。三十人的先锋队,太少。”世明不忍心看宋挽之纠结,善解人意的指明一下。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宋挽之恍然大悟。落霞城在漠北也算是个较大的城郭,而且还常年有守军驻扎。阿和单于也不是傻子,怎会只派三十多人来呀?    宋挽之特别开心的冲世明一笑:“世明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挽挽才最聪明。”世明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沈离感觉他这条光棍汉又受到了沉重的暴击。    呵呵,这就聪明了?他破过这么多案子,他也很聪明啊,怎么从来都没人夸过他。    此时初年正好进车厢来,看沈离脸色不太好,猜他许是看公文看乏了。于是便对沈离道:“公子,我从府里带了些安神凝气的熏香,需要点上吗?”    沈离沉默,片刻后忽然抬头裂开嘴笑着对初年道:“初年,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    公子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无辜的初年被沈离表扬的一脸懵逼。    好像有点油腻啊……沈离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太对。他也只是想真心夸夸他家善解人意的初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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