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夫人,夫人,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一名穿着水绿衣衫,扎着俩丸子头的十六岁少女,正穿过一群断壁残垣的废墟,她垫着脚尖,唯恐腥臭肮脏的东西弄脏裙带,好不容易越过一汪发臭的血沟,她长舒口气,大步向前跑去,却没料到前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夫人?夫人?”焦急的喊叫着,四下观望,可是四周除了堆积如山的尸体,什么也没有,“夫人?”声音里开始夹杂了鼻音,她的脸色也开始发白,大人吩咐她不能离开夫人半步,可是现在。 “咳咳~~~” “什么人?”警惕地握紧腰间的匕首,少女顺着声音的方向,向西南角一处极为偏僻的草垛走去,待她看到后面的人时,惊喜的喊道;“夫人。” “别说话。”背对她的女子,冷声命令道,“快将她移到草垛那里。” “哦。”虽然不解,但少女照做了。 那是个刚过四十的中年妇女,脸色黝黑,鼻梁很高,丰厚的双唇上尽是鲜红的血液,这血液从嘴角顺着脖子一直到胸腔内,应该是有人一刀刺进了她的左肩,少女看到那里堆积的淤血,冷静的想。那双深陷眼眶的眸子缓缓睁开,在看到她二人时,瞳孔骤然一缩,浓烈的怒火从那晦暗无光的世界仿佛火山一样喷涌。 “你..别动,别动。”控制住她的身子,苓雅扯下腰间的配饰腰带,想要给她包扎。 “滚。”妇女见挣扎无用,愤恨的怒吼一声,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 “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家夫人能救你,是你前世的造化,知不知道我家夫人的身份。” “我是高越族。”苓雅没理会少女,紧握住那夫人挣扎的手,她的目光再次看向她脖颈间紫色的围巾,不,已经被红色浸染了的紫色围巾。 夫人停止了挣扎,却不过一秒,一股大力几乎挣脱她的控制,濒临死亡的人,是何种信念让她有如此力量,嘶哑的声音终从妇人口中传出,“你不配。” “…”苓雅浑身一颤,原本要询问的那份激情,也随着这句话彻底消失了,她垂下头,感受着这话语背后带来的屈辱,一个卑贱的流女,也会为这个地方感到悲伤么?这个曾给她带去无穷无尽的恐怖地狱,这个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过是个下贱的流女之地,多少人的嘲讽和谩骂,多少人的鞭挞和毒打,“我…” “你们害得我女儿死了,我可怜的女儿才不过七岁,七岁,几天前,她还躺在我的腿上晒太阳,可是现在我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全,那些幻鸟吃了我孩子的,你们这些西沧的野蛮子,强盗,恶魔,妖怪。”妇人已经无法想到更好地词来形容他们了,那怒目圆睁的眼睛,仿佛要将她们吃掉,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狠狠刺向她的心口,看血流涌出。 苓雅站起身子,忧郁的眼睛略向她的肩头,看她低沉的颤栗和哀嚎,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悲哀,没有同情,只是对一种事物的淡然沉思,“在这样的乱世活着有什么好?” “你…” “若是被贼人夺去,她娇小的身子能承受住男人的索取么?” “你…你…” “难道不是么?女孩或者是女人都是战争和苦难的牺牲品,你能护得住她不受乱军侵扰,你能给她一个安定平和的世界么?如果不能,为什么?为什么宁愿自己死也要她活着?告诉我。” 妇人镇住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弩动着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人愿意失去母亲独自存活。”苓雅语气激动,“因为这个世界太黑暗了。” 她又想起那些年自己被锁在笼子里,如畜生一样,任人临幸,那些肮脏丑陋的男人,浑身散发令人作呕的味道,可她却笑脸相迎,只为了活着,活着,真的太辛苦了,每一个夜晚她都想自杀,可母亲临死前的遗愿像一个刀横亘在面前,“熬过那些苦难的岁月,也许能见到光明,也许在走向光明的道路上,已经死在黑夜里。” 庆幸自己遇见了他,从此,再也没有恐怖的黑夜。 “你们终会遭天谴。” 这是妇女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苓雅看着渐渐冰冷的尸体,一动不动,真的错了么?这些年对川芸的恨真的错了么?可是这里本就是地狱,那些附翼攀鳞之人总爱吹嘘川芸的繁华,可只有她明白他们埋藏心底的丑陋和肮脏,这里早已腐败到骨髓里,而自己只不过将腐肉挖去,让它显现在世人面前。 陋室空堂,衰草枯杨,流浪十余载,光阴让她渐渐忘却在贾御史府的日子,川芸上流贵族已经开始厌倦世俗的歌姬,许多大人在家中秘密接收叛乱流离失所的孤儿,将他们囚禁在笼子里饲养,如畜生一样,锁其脖颈,喂其糟糠,偶有闲情便将他们临幸一番,虽然很害怕,但是她依然期盼着,应为只有那一天她才能看到外面的阳光,温暖而炙热,簇拥在光芒之下,空洞的双眸,总是怔怔看着远方。 贾御史因为巫蛊事变受牵连,而她也被卖到军营做流妓,那一年她得了红花病,被遗弃在乱葬岗,在后来… 弯下腰,苓雅想解开妇人脖颈中的紫色围巾,鲜艳刺目的紫色,在阳光下散发着神圣的光辉,那人就如现在的自己一样,弯下腰,淡淡的眼眸中沁着一抹宁静,伸出手触摸她冰凉的脸说,“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如弯月一样的眼,笑了,是安抚的笑意,不带有任何嘲笑。 “夫人?”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少女有些着急,“我们该回去了。” “吉儿,如果她在,一定不会同意的。” 少女一头雾水,却也没说什么,夕阳将草垛的影子拉得欣长,渐渐遮住已死妇人的身体,她的脸看上去已经开始露出尸癍,在阴影里极其恐怖,仿佛随时能睁开眼睛,在用那悲怨的瞳孔怒斥着她们,生与死亡对于妖魔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自然对待其他生命也不会在乎。 “她一定不会同意的。”像念经一样,苓雅呆愣的看着手中的紫色围巾,喃喃细语,蓦然,她望向斜阳,安静悬挂于空的夕阳,正散发着金色的余晕,晕光将天染成橘色,从远方到近处的西城门,她举起右手,想要将光晕抓在手中,“她一定还活着。”心中笃定,立刻转身飞奔消失在视野中。 临城 韩馥看着手中的信,微蹙眉头,一旁的巫余吹着小胡子,打趣道;“什么事情居然能然我们的韩馥露出这样的表情?” “狱君出关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老家伙早该出来。”巫余一脸不屑,两只小小的眼睛有些浑浊地看着他,“老家伙隐忍那么久,终于该出手了。” 韩馥将手中的信递到他面前,后者看了一眼,脸色腾地一下刷白,瘦弱的身子差点从板凳上摔了下来,“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已经等不及了。”冷哼一声,韩馥根本没想到狱君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西沧,真是令人意外,从北部的枫溪进军西沧,既避开了南部梦巫带领的同盟军,又避开了沙流,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眼下冬季即将到来,根本不适合作战,他究竟在想什么。 摩耶摩挲着雪白的胡须,两只杏仁大的眼睛转动着,他虽然年逾古稀,却仍然神采奕奕,当下问道;“是不是狱君有什么动静?” “嗯。”点点头,韩馥说;“七天前他将狱君府所有妖魔调离到枫溪,佰钰堂长老长疏带领青山子弟从西部进攻苏木内。” “苏木内?”摩耶有些惊讶。 “是的。”韩馥点头,“虽然还不知道喾甘的用意,但是我想因该是为了伏诛草,关于伏诛草冥帝应该是更清楚的。”他望了一眼坐在中央的冥帝,此刻他正低着头,右手托着脸颊,似在思考,又似在打盹。 “伏诛草可抵制巫蛊之术,他这是在抵抗我们么?可是苏木内的伏诛草早在狸子之心灭绝时,就已经消亡了,我听说早些年李画约从那里移植了一些,至于其它的。”摩耶继续说着,随机惊讶地说,“难道那里还有。” “如果李画约可以找到,那么其他人也可以找到,况且狸子坞的伏诛草因为地理气候原 因很可能还隐藏在不为人知的荒野,喾甘是想用他做死灵魂。”韩馥肯定地说,“前些日子川外所有的尸首离奇消失,我如果没有猜错,因该就是他在搞鬼。” “有些难办了。”摩耶想起喾甘手中的神器--毕方鸟、冥坞、蚀天,加上三堂的众位长老,如今再加上死灵魂,想要抱当年之仇绝没那么容易。 “传信给黑娅,别掺和狱君的事情。”冥帝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把众人吓了一跳,摩耶微蹙眉头,不解的问道;“以奉迎王的能力恐怕是抵挡不住的,那里毕竟是我们的根基。” “我们没有太多的力量支撑西沧抵御外敌,眼下攻克南都王城才是首要任务,至于西沧,百暮霖是喾甘不敢涉足之地,至于其他的地方。” 冷笑一声,冥帝用幽兰的眼睛直视着他,语气中带有戏虐,“我们有这个义务么?喾甘想要制造死灵魂就让他造吧,我倒是很期待他筹备了二十年,会在凌云四周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他会成为冥帝的阻碍,我们必须…”摩耶有些愤怒,声音洪亮了许多,他之所以加入同盟军就是为报当年巫蛊之仇,如今眼睁睁坐等他们壮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的。 韩馥挑了挑眉,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周围的气氛有些紧张,尽管他对此可以充耳不闻,但是还是开口了,“摩耶大人,当初我们进攻川芸时,西沧就没有多少冥帝的力量了,黑娅虽然在西沧,但身边的人都是奉迎王养的死士,加起来不过千人,如今,我们又被纯泽的迷魂阵困在孔桑山之外,若是此时抽身回去,不仅是西沧,辛苦打下来的川芸也会功亏一篑。” “那就没有办法了么?” “也不是没有。”冷静看着焦躁的摩耶,韩馥喝了一口茶,缓缓道;“在冬季到临之前攻下南都城。” “这…”眼下的情形,在冬季攻下南都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纯泽的迷幻阵,就是婧慈身旁十八禁军也不是好对付的。 看出他的犹豫,韩馥继续说;“摩耶大人放心,我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 “夜二。”冥帝轻声说出一人的名字,在空旷的大殿上突然升起一股烟雾,顺着粗壮的石壁旋转腾飞,随后凝聚成一个年轻男子,他一米八几的身高,浑身被黑色长袍包裹,只余一双湛蓝色如宝石一样闪烁深邃的双眸显露于外。 “魔仙。”众人异口同声的看着他,摩耶惊讶地站起身,伸出手颤微的指着他,“你不是被囚禁在落空的禁咒里么?怎么会?” “是冥帝大人救了我。”夜二微笑着看着冥帝,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毫无掩饰喜悦,说完他再次化为虚无的烟雾,飘到冥帝身边,盘坐于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巫余惊讶地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摩耶也不自然垂下头,巫咸继续沉默,韩馥尴尬地咳嗽一声,可他二人丝毫没将众人看在眼里,只见冥帝伸出雪白的手,挑起夜二的下巴,眼神痴迷,嘴角挂着清且从容的微笑。 “冥帝大人还像以前俊美。” “小二也像以前一样邪魅。” “大人。”娇羞的呼唤着,夜二低垂的长长睫毛下,一双眼滴溜溜躲闪着,那样炙热的凝望让许久不见的人有些慌乱。 “韩大人。“巫余小声在韩馥耳旁说,“你的鸡皮掉了。” 嘴角轻轻禁脔,韩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小二。”冥帝温和的说;“我想让你穿过迷幻阵去杀一个人。” “谁?”还沉醉他如水的眼眸里,夜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婧慈。” “那是谁?” 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冥帝说;“一个女人。” 夜二整个身子都依偎在他的腿旁,道;“还有大人解决不了的女人么?” 冥帝笑了笑,道“她若死了,我就可以回…” “彭~~” 茶水溅湿了韩馥的衣角,他皱着眉,尴尬的看了一眼冥帝,冥帝没有继续说下去,袍袖挥拂,真气催动地上破碎的茶杯,碎片浮到空中重新组一个崭新的茶杯,另一边一道水柱若灵蛇般从壶中涌出,刹那间将茶杯注满,好端端再次放在韩馥手中。 夜二为他的打断有些生气,沉下脸来,冷眼瞧着他。 韩馥却不躲避,将身子挺直,把玩着茶杯,嘻嘻笑道;“夜二没发现冥帝有些不同么?”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亚麻色的头发有些黑了。” “…”睁大眼睛,夜二此刻才发现冥帝的头发真的,真的开始变黑了,怎么可能?白狐一族的头发一直都是亚麻色的,若是开始变黑,那就意味着他开始,开始。 “冥帝大人,夫人来了。”一直站在门口的苍耳拗不过苓雅,只得禀报。 “让她进来。”冥帝站起身子,脸上挂着笑意,“你们先退下吧。” 巫余懒懒地伸了伸腿,说;“也该回去看看小七了,不知道那娃娃睡醒了没有,这几日断了奶,真是苦了那孩子了,我们也就不打扰冥帝了,走吧巫咸老头。”说完,哎呦一起身,拉着巫咸,一步步向屋外走去。 韩馥和夜二对望了一眼,也消失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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