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进花园,迎面看见太后由一个衣着鲜亮、面容清秀的少女搀扶着,笑语嫣嫣地在花丛中散步,谈笑声远远可闻,甚是亲热。 两下相见,那女子便恭敬上前给我行了礼。 太后便笑吟吟地指指她:“皇后,你尚未见过她,这是碧瑶,戴弘远的小女儿,是皇上的亲表妹。这两年她为祖母守孝,并未住在首阳。如今终于回来看望哀家,可见心里还记着哀家呢。” 那戴碧瑶便轻轻拽了太后的胳膊摇晃,一脸娇嗔:“太后又在说笑,碧瑶怎么可能忘了您呢?这不,昨日才回来,今日就赶着进宫来看您了么。” 我瞧着她一袭浅绿色衣衫,如园中嫩叶般娇俏可人,也觉不错,便客套道:“碧瑶妹妹甚得太后欢心,以后便多进宫来陪伴太后才好。” 戴碧瑶躬身行礼,欢喜又乖顺地应道:“多谢皇后娘娘相邀,碧瑶自当在太后面前多多尽孝。” 我点头,并不欲与她们多聊,向太后行了礼,便继续朝园内走去。 福果一直不吭声,待得走到报春花从边,她才小声咕哝:“皇后娘娘,如今您才是后宫之主,这戴碧瑶进宫来,却不主动去拜见您,已经是失了礼数,您不责怪就罢了,为何还邀她常到宫里来?” 我不以为然:“本宫瞧着她天真可爱,多来陪陪太后也好,这宫里活泼的人不多,总是略沉闷了些。” 福果犹豫了一下,撇嘴道:“娘娘,您就是太宽厚了。那戴家是陛下的外祖家,奴婢听说,最近那些叫嚷着劝陛下纳妃的大臣里,声音最大的就是戴家了。如今他们又让这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儿进宫来走动,揣着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戴家多年来全力支持萧朔登位,如今戴弘远已被封为国相,看来这是想要更进一步么。 我抬头看那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想到昨日接到少曦来信,信中照常嘱咐指点我,还道:萧朔登基后扩充后宫在所难免,与其等他自己决定纳妃,倒不如顺水推舟,主动向他进言劝他纳妃。 少曦的话仿佛犹在耳畔:“登上皇位,萧朔就不再是从前你认识的那个人了,为了雍国,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我虽满心期待能瞧见花开,这园中的报春花却自顾自闭着花苞。尽管已失去了很多,但大约总有些事情不能遂人愿。 ***** 威北王的孝期过后,入诗设法传了信,想入宫拜见我。近来我成日神思困倦,想到能见到从前故人,自是高兴,便传了她入宫觐见。 入诗妇人打扮,淡妆素服,带了两个婢女入得宫来。我便让她坐在下首,与她聊些旧事,只是心里有个疙瘩,不自觉地避免谈及萧欻。 久不相见,觉得她陌生了许多,脸上表情淡淡的,少了些拘谨,多了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我看着她:“入诗,你今后有何打算?你可还愿意再跟在我身边么?” 入诗眼中似闪过一丝惊讶,却微微苦笑:“公主殿下,没想到您还愿意让奴婢跟随您……您这番情谊,奴婢本该誓死追随,可是奴婢对王爷……已是再难忘掉,奴婢只能对不起您了。奴婢今日来,就是向您辞别。” 听她终于提起了萧欻,我脸上笑容一僵。 入诗起身,向我恭谨拜了三拜,掉下眼泪来:“公主殿下,奴婢最近时常想起,从前在雍国,与入画一起服侍您的情形,若能一直过那样的生活,该有多好呢。” 我想起从前在雍宫偶有胡闹,入画总是兴冲冲地参与,入诗虽不情愿却总是被我拖下水,默默叹了一声。 入诗仍跪着:“王爷他在时,总爱听奴婢说起您从前在雍宫时的事情,总是要奴婢一件件仔细地告诉他,边听边笑……” 一旁的福穗轻咳一声,委婉提醒道:“还请美人慎言。” 入诗便停住,终又说道:“还有句话不得不说……奴婢曾说起公主昔年在雍宫落水、却安然无恙的事情,王爷当时便道:‘如此甚好,她善轻功,又识水性,便能上天入海,世间没什么能束缚得了她。’” 似朱雀门上的闪电,这句话打在我心坎上。 上天入海,无所束缚么…… 入诗见我不语,向前膝行了两步,恳切道:“奴婢从前陪伴公主时间不短,也算知晓公主心性。您在这宫中,虽贵为皇后,可奴婢猜想,您在这里并不是真正快活,您为何要委屈自己,何不……” 萧朔的声音忽然传进来:“你怎知她并不快活,大胆的奴婢。” 我回过神来,急忙抬头:萧朔一身玄色朝服,正负手立在殿门口,冷冷看过来。初春的阳光仍带寒意,将他的颀长身影投进殿来,似乌云压顶。 入诗脸上并不见惊惶之色,只起身向他行礼。 萧朔缓缓踱步进来:“哦,原来是从前威北王身边旧人,果然是忠心耿耿。如今他已葬在地下,你倒还想着替他来离间朕的皇后,这份心思确实难得。” 入诗不卑不亢:“奴婢亦是公主殿下的旧人,奴婢所言亦是为了公主殿下考虑。” 萧朔眼中难掩怒意,三步开外便感到了他身上杀气:“看来朕对从前威北王府中人还是太过仁慈,才让你敢如此放肆……” 就在此时,一个随入诗进来、一直静立一旁的婢女忽然身形闪动,用力一扯,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长皮鞭,呼啸一声,朝萧朔卷去! 萧朔身着繁琐朝服,长衣广袖,行动不便,猝不及防之下,眼看要被缠上手臂,另一个婢女便趁机一头向他腰间撞去! 乐非尚站在门外,相隔数步,就算再快也无法过来挡下这一击。 殿上宫人尖叫起来:“有刺客!” 我大惊之下,脚一踏地、横身跃出,刚刚来得及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她身形一滞,力气却大得惊人,丢口袋一般将我甩了出去! 入诗惊叫:“公主殿下!” 萧朔得此空隙,闪身的同时一掌击下,那持鞭的女子竟是不躲不闪,硬捱了他一掌,仍是死死拖住了他。另一人迅速扑过去,可门外的乐非已如猎隼般扑进殿来,将一柄短刀精确地插在了她颈上。 我不及收身,“咚”地一声,后背撞在墙上,随后坠在墙边几案,滚到地上,案上两个青瓷大花瓶随之砸在地上,“哗啦”摔了个粉碎。 我尚在碎瓷片中挣扎,殿上早冲进了一众侍卫,将入诗她们三人制住。 萧朔冲过来抱起我:“阿辉,可曾伤了?” 我忍着头晕,勉强站起来,不顾手上被划出的道道伤口,诧异望向入诗:“这……可是你策划的?” 入诗被侍卫狠狠按在地上跪着,尚在震惊,拼命摇头:“不是,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怎会不知这样会害了您,奴婢宁死也不会害您的……” 她只说着不会害我,却不提萧朔。 乐非下手毫不留情,“咔嚓”一声,那持鞭女子的右臂便从肩膀处塌陷下来,她却痛极而笑:“这不关倩娘的事,她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全是我等二人所为!” 这声音听着熟悉,我盯着她陌生的脸:“你是……燕舞?” 她凄然一笑:“不错,看来皇后娘娘还记得我。您从前只见过我乔装后的样子,如今王爷去了,燕舞没了主人,再不用乔装易容,今日便以真实面目去死。” 我轻轻摇头:“就算没了主人,你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为何要行刺?” 燕舞放声大笑,怒视萧朔:“自然是为了报仇!” 乐非不等她再说,便捂了她嘴,将她拖出殿外。 燕舞虽残了一臂,连咬带拽,竟奋力挣开了乐非的手,面目扭曲,尖利叫道:“皇上……为何定要逼死王爷?!他为北境征战了这么多年,是你!你逼迫他死在战场上的!……” 入诗如遭雷击,脸色惨白,瘫倒在地。 一时间殿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吭一声。 福穗急急带了御医过来给萧朔检查,萧朔恢复了冷静:“先给皇后看看,把伤口处理好。” 方才肩膀撞在墙上,隐隐作痛。 我顾不得手上伤口流血,急忙道:“方才刺客交待,此事,与入诗无关,她并不知晓……” 萧朔广袖一挥,阻止我再说下去,声音毫无起伏:“你可知此事严重,连你也会受牵连?你不想想自己怎么办,倒先想着保住这大胆的奴婢。” 我见他眉头皱起,知他动怒。正想着如何再开口,殿外早有人声传来:“怎么回事?皇上安否?” 原来是太后闻得这边异动,急急赶过来。 她扶了戴碧瑶的手,脚步匆匆走进来,此时脸上的惊吓倒不像是装出来的:“皇上,可曾被刺客伤着了?御医何在,怎么还没给皇上检查!” 萧朔整整衣冠,温言答道:“皇后方才拼死保护,朕安然无事。” 太后瞟我一眼,阴下脸来:“此事出在皇后宫中,且哀家听说,那几个刺客是受了皇后召见,才入得宫来,皇后怎么说也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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