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是不用倡导光盘行动的,每个人都会自觉地爱护食物,盘子都刮得锃亮,甚至要舔两口那几乎不存在的油。  哭唧唧的蔡英终于停止抽噎能够吃下饭了,并且风卷残云般迅速解决了食堂派的二两米饭。  一行人正准备收拾餐盘回车间工作,是的,停产的厂子终于有工作了,只是这工作,并不是生产,而是清点登记物资,所有的东西都要运到桂省去。因为那边实在是太缺了,机器缺,人,当然也缺,所以工人也要迁过去,甚至工人的家属也要跟去。  “诶,小同志,你先别走。”刚起身的希雨突然被人抓住了手,疑惑地看向拉着她的两个年轻妇女,啧有点眼熟——“同志,您有什么事吗?”  随行的几位舍友也看向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妇女。  这事毕竟不好声张,在一片积极迁厂的热情声中,她两要办的事可谓不怎么光彩,打算跟希雨私聊。  拉住希雨的年轻妇女和气地牵起希雨的手,拍了拍,压低声音说:“同志,我们借一步说话。”  希雨疑惑,这到底是谁啊?眼神犹豫地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打量着,不解地开口:“同志您是——”  不认识,哪能随便就跟着走呢?虽说这年头没什么坏心思的人。  “这——”两人也不好说,因为两人确实不认识,只见过一次面,名字都不知道,只能随大流称“同志”,如果知道名字,还能叫亲近点,毕竟——有求于人。  “我们过年前见过一面,在唐主任家。”见希雨对自己没有印象,一旁的妇女只好把和对方的交集说出来,也顾不得这里众人看着了,只是还避着人,声音不大。  希雨又看了看两人,看到她们身上的军大衣,终于想起来了,去小姨家送梅干菜的时候遇到的两位军嫂客人。“噢——我想起来了。”  既然知道这两人是谁,对她们的事情也就了然于心了,希雨便对王明丽她们说让她们过去,自己一会再去,跟着两位军嫂走了。  在食堂后的一棵大树下,四周静悄悄的,鲜有人出入,是个说事的好去处,三人便在这里说起来。  “小同志,您这两天见到唐主任了吗?”牵着希雨的妇女在两人中年纪稍大,她拉着希雨的手一脸和气地问。  被一个不熟悉的人抓着手那么久,希雨有些不习惯,微微挣开了手。  “我好些天没见过唐主任了,我们车间她不常来。”希雨照实说了。  奈何两人的事实在着急,紧紧追问:“你就没去过你小姨家?”  那天在唐主任家的时候,她们俩可都听见了这小姑娘叫唐主任小姨呢。  希雨摇摇头。  “你知道唐主任去哪里了吗?我们找了她好几天都不在厂里。”另一位妇女直接问了唐主任的消息。  今天副厂长广播正式说了迁厂的消息,每个职工都要去,她们两人有实际顾虑,也不想去。一个人在家孤单了点,但男人刀口上挣的钱已经让她们不用受苦,这要是去了桂省,哪能像在沪市一样啊,那边什么都没有啊。  “不在厂里应该是出差了吧。”希雨随口一说,毕竟这两人来找自己,如果自己一问三不知,也很尴尬,虽然自己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在说出出差之后,她自己便顿悟了。现在出差能去哪呢?只有桂省了。哎,小姨这种骨干领导该不会是要提前去吧,怎么也不跟妈妈说说。心情突然低落起来。  “出差?那什么时候回来啊?”两人急了。  这厂长不在,唐主任也不在,这自己的事要怎么解决呢,唐主任年前说了开会讨论,可这年后上班了就没见过她。  “两位同志,有什么事非得找唐主任啊?这上面还有厂长、副厂长呢。”又不是只有小姨一个领导,而且小姨也不是一把手,这有事该找别人啊,还找上自己了,马上到点了,还得回去开工呢。  “厂长也不在。”年纪稍大点的妇女无奈地开口。  什么?!厂长也去桂省了?她发誓,自己绝不是有意探听上级的消息。  “那不还有副厂长嘛?他现在是厂子的最高管理人了,您二位有什么事,找他去啊。我这还是一个临时工呢,什么也不懂。”说着便往后退了两步,又一脸歉意地说道:“两位同志,我上工去了,大家都在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我也不能落后了呀。”希雨迅速地跑开了。  这事还真不该让小姨处理,这要是留下她两,其他人怎么说服?不留下嘛,她两的丈夫已经为国家做了很大贡献了,总不能真让人奉献了自身,奉献了青春还奉献家庭吧。  “诶——小同志——”  “行了,她能顶什么事啊。”年轻妇女让同伴别追了,“唐主任不在,怎么都不好办!”唐主任是女同志,好说话,能理解自己,这副厂长指定认为自己贪图安逸,不愿支边,虽然自己确实不太愿意去。  “要不我们去找副厂长?厂里就他一个领导了。唐书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事可不能再拖了。”年长的则很是忧心,“也不知道他们收到信了没有。”  年前从唐素悦家里出来后,两人回家便给自家男人写了信,告诉他们自己很有可能要离开沪市去支边,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也没见回封信。  “谁知道呢,要是在海上漂可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呢。”提起这事,就觉得等到他们回信,可能黄花菜都凉了。嫁给这样的男人,家里都图个安稳的依靠,可事到临头人在天边,哪能指望得上啊。  “要是回信说,希望我们拥护国家决策,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你说该怎么办呢?”年轻妇女看着自己的同伴,不由地苦笑。他们这些人,都是听指挥,服从命令的人,自家婆娘却拖了后腿。  “老娘为他老李家生儿育女,照顾她老妈,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天,这事他要是不答应,看我——看我不——”她愣是说不出来她能怎样,是啊,能怎样呢?要是自家男人再不支持自家,只能跟着去支边了。她不甘地抹了抹眼泪,又恨又伤心。    希雨紧赶慢赶地在敲上班铃之前踏入了车间,车间组长已经在开始布置任务了。  她和朱霞负责清点纽扣,归类并登记造册。这工作不吃力,但是繁琐,这年代虽然花样不多,可纽扣也多种多样,做衬衫的小纽扣,做军大衣的大纽扣,这纽扣颜色,小孔也有不同,平时生产做衣服,大家都是每样抓一大把,想用哪个用哪个,久而久之,都混在一起了。现在要把纽扣挑出来分好就像挑豆子一般,烦人。  “你跟唐主任什么关系啊?”一起拣纽扣的朱霞压低声音问道。  “嗯?什么唐主任?”希雨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自己跟小姨的事,这年头,靠关系可不是件光荣的事,虽然有关系是一件实在的事。  “别装了,我都听见了。”吃饭的时候,那女同志明明提了唐主任,还说在唐主任家见过希雨,难道——希雨想要贿赂唐主任?她临时工还不一定要去桂省呢!难道——她想转正贿赂唐主任,然后去桂省?朱霞盯着希雨,两眼转了又转,自以为看清了希雨的心思。  “哼,现在的临时工一个个都想攀高枝!蔡英那丫头,去不了桂省都哭上了。希雨平时看着呆呆的,没想到居然背后这么会算计!”朱霞看着还在低头拣纽扣的希雨,露出鄙夷的神色。  希雨可不知道自己被人冠上了“会算计”的名头,只想着怎么遮掩住自己走后门的事。  “唐主任待人可和气了,年前见我一个人在街上转悠,拉我进她们家烤火来着。”希雨随口扯了个谎:“没想到碰上今天那两位同志。”  “大冬天的,你在街上晃悠什么啊?”说谎也不走心点,朱霞不屑,这事见不得人,看你怎么说!  “哎,没办法,过年家里来客人了,地方太小,都转不过身了,只好出去走走。”希雨只好接着编:“这沪市的房子就是太小,我在家都得跟妹妹奶奶挤一屋呢!”  “可不是嘛,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一间房呢?”朱霞很期待,自从自己进了厂,分了宿舍,家里就没有自己的地方了,原本还有半张床位,前年她妈又添了个妹妹之后,自己连半张床位都没有了,只能每天都住厂里。  “你说去桂省会不会自己有一间房?”希雨也期待有自己的空间。  “哪能啊,那穷地方,每人一间,她有钱盖得了那么多嘛!”想都不用想,朱霞直接否定了。  “可是桂省又不是不让盖房,我们去了,建设了,就能住上大房子了嘛。”沪市有钱的人不少,但是国家说了别盖房了,以后也是被海峡那边打掉的,现在大家都住在小小的房子里。希雨觉得既然大家是去支边,就一定会把桂省变得越来越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像沪市一样好,不然怎么叫做支边呢。  朱霞听了能住上大房子,不由地想像那场景,一个人的床,一个人的房间,出去了就把门锁上,不让人家知道自己房里有什么,进房了也关上门,不让人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不跟希雨说话了。  希雨偷偷呼出一口气,可算是不想着唐主任那事了。  大房子啊,自己的房间啊——希雨自己也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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