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

子衿靠在窗户上，心里还想着那对兄妹，手上的糖纸戳到她，她才有些惊醒快坐过站了。等到下一站一到，她急急忙忙下车。看看烈日，心里想着要是能有云彩挡一会儿就好了，可还是打开遮阳伞，把手里的糖送进嘴里，糖纸没扔，折好了放到钱包里，这算是今天的意外收获。　　她像往常一样走在路上，但是不知道为何后脊梁处感到一阵阵凉意。她以为有人尾随，可是当她故意停在小商店门口挑雪糕的时候，从玻璃的反光处又见不到人影。想到早上鹿鸣说的，这个世界可能还存在着很多她不知道的妖怪，她的心有些慌了。她知道她上次能弄破鹿鸣的结界是凑巧，就她这身怪力，搬搬砖送送牛奶还行，和人打架也行，可是和妖怪打架，她还没试过。　　八成是不行的吧。八成要凉。　　眼看黄教授家就在眼前，她立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进小区。进去之后，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才消失干净。她长呼一口气，擦擦额角的汗珠，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热的，几个深呼吸之后按响了黄教授家的门铃。　　子衿踏入黄教授家的同时，她身后的黑影才渐渐走出阴影。皮鞋锃亮，合体的深蓝色西装紧紧的包裹着肉体，瓜子脸，纯黑的柔软短发，浓眉下是有一双像狐狸一样细长的眼睛，刘海挡住了一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是红润的想让人亲一口的果冻唇。面孔白皙的近乎透明，在35度以上的日子里，穿着厚重的西装也不流一滴汗、要不是眼神跟着子衿的身形动，难免会被误认为人偶。　　“喂，不用找了。”人偶开口了，声音是和外貌不符合的小奶音，但是却生出一种让人臣服的帝王之气，“人我已经找到了，有什么回去说，就这样。”　　挂断电话后，“人偶”又看了看禁闭的大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出来，用手机拍下房子的照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妹妹，哥哥回来了。　　“人偶”在手机上点了点，发出这么几个字，他迫切想知道子衿看到这条短信的样子，是欣喜，还是焦急愤怒、失望难过，还是恨他呢？　　没错这个完美的男人，就是抛下稚嫩的妹妹多年的，妹控温子幽。　　温子幽八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只知道喝奶的妹妹。　　他是个孤儿，自有记忆起，就和一个卖牛奶的小贩生活在一起。小贩是个圆滚滚，留着两撇小胡子，活像年画上的财神爷。可是他本人却穷的叮当响，靠卖牛奶养着他这个捡来的便宜儿子。日子过的虽然清苦，但是“圆滚滚”对他很好，有一块肉绝对不私藏。所以他很困惑，为什么他们吃的这么简单，圆滚滚还是这么圆滚滚呢？　　后来他才知道，“圆滚滚”卖的不只是牛奶，还有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亲眼看见本来憨厚老实，时常见牙不见眼的老实人，紧紧扼住一个青面獠牙，满身黑烟的怪物的脖子，嘴里念叨着什么，怪物的表情越来越狰狞，挣扎几秒后，身形极速变小，化作一个黑色的泥塑，被他捏在手里。　　处理完之后，圆滚滚看见毫不害怕的温子幽，也不意外，只是口里念叨着：“这就是命。”　　后来他办这些不能见光的业务的时候也不避着他了，也不告诉他该怎么做，但是看他跟着学也不阻止。完全的放养政策下，才八岁的温子幽俨然一副小神棍的样子，在周围人之间很有人气。圆滚滚感念温家基因的强大的同时又有些心慌，这次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可是他还没想明白，就接到了一张大单子。　　是这个巷子里的一户姓纪的人家，他家的纪小子和温子幽关系好的就差穿同一条裤子了。纪家两夫妻都是高知分子，原本在单位里也是干得有声有色，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怀了第二胎之后，家里倒霉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工作眼瞅着就要完蛋，人一到绝境，原本唯物主义的纪家想起了巷子深处住着一位“神棍”，他家的小神棍和自家儿子的关系还不错。令他下定决心请圆滚滚帮忙的契机，是又一场倒霉事，家里几乎人人受累，但只有纪暗平安无事，一问才知道“小神棍”曾经送过他一张平安符。几番思索，纪家还是向巷子深处走去。　　“圆滚滚”家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没有想象当中的黄纸符咒，又干净又敞亮。纪庆良的心这才安了不少。说明来意之后，“圆滚滚”也没有惊讶，只是皱着眉，摸着他的两撇小胡子。　　“元先生，很难办么？”纪庆良看他的脸色，心又提了起来，“不论要付多少钱，我都给！”　　圆滚滚的名字和他真人一样，元执一。“这不是钱的事儿，你先回去吧，这单子我接了。两天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干净的人生。工作的事情你也别担心，与其窝在你那个单位里，还不如你自己单干。”　　“真的么？其实我只求家人平安就好了，工作上的事，我自有打算。”　　“那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只是，”圆滚滚眉头皱的更深了，“算了，和你无关。你安心回去等消息，这两天带着家人去外面住，拿着这个平安符，两天后放心回家。”　　“好，那这报酬，”纪父从夹克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元先生，我知道这不是多容易的事，这是我们家现在能出的最多的钱了，您先收着。”　　他接回，当着纪父的面点了一半，剩下的钱又退了回去，“用不着，以后街里街坊的，互相照看着比什么都好。”　　纪父感激的看向元执一，他打听过他办事的价格，这钱送过来的时候他妻子还担心太少了，可是元先生不但没有漫天要价，反而还退了一半，也没有想象中的装模作样，心中对元先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纪家按照嘱咐，简单收拾了行李就住到乡下老家。元执一神色凝重的迈进黑黢黢的纪家，温子幽抱着宝盒颤悠悠的跟在后面。他一进门就感到这地方有点邪门，再看圆滚滚的表情，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心里也有些忐忑。　　“老元，麻烦么？”　　元执一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反正他们俩相处既不像师徒，也不像父子，“有些麻烦，你拿着玉佩走远点，我可能要在这多呆一会儿，要是有什么妖怪出来，你不要轻举妄动，老实呆着。”　　说完，温子幽就看不见他了。周围是呼呼的风声，他又不能点灯，只好抱着玉佩老实呆着。他不怕妖怪，反而看见脸色青紫的妖怪被圆滚滚捏在手里，发出嚎叫，目露凶光，心里会更加激动。他曾经有过疑问，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么？但是和圆滚滚相处的时间长了，看了好多自甘堕落，坏事做尽的妖怪，发现这些妖怪和现实世界里泯灭人性的坏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抵挡不住诱惑，贪婪又自大，以为谁都办不了他。　　可是呢，现实世界有法律，黑暗世界也有自己的“法律”。　　他还在幻想有朝一日能像元执一一样呼风唤雨，就听见里面传来嘶吼，有什么东西向他扑面而来，还伴随着元执一的怒喊：“子幽！快走！”　　但是他像是被吓傻了，直面眼前巨大的怪兽，尖锐的獠牙上似乎还沾着血，嘴里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它不耐的抖了抖，爪子向前，还差一点就能抓住面前这个水灵灵的小孩子，可是元执一从黑暗里扔出一把戒尺，正好打在它的前爪上，它扭过头，元执一浑身是血，艰难的撑起身子，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青色长衫，身体像是被纵向拉伸过，原本圆滚滚的身材此时已经变得高挑精壮，面容也不再一团和气，剑眉高扬，眼神尖锐，薄唇紧抿，细看还能看见轻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