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透窗而入,带着丝丝奇异清冷的香气。荣姮从榻上坐起身,缓了会神,一脸茫然地打量着屋子,拢月阁?她是怎么回来的?    想到皇陵,默默催动意念,指尖再无一丝灵气溢出,难道……霜池的灵识离开了?那她为什么还活着?还是说自己本来就没有灵源?清渊呢?    脑子里一团乱麻,鼻尖忽然嗅得月灵花的味道。披衣推开窗,雨后泥土的清新带着草木的淡香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    庭院疏朗开阔,远处一丛芭蕉还滴着水,绿意盎然。窗下含苞的月灵花开到极致,如白璧无瑕,不似凡花。    正赏心悦目呢,身后“啪嚓”一声响,荣姮反应极快地转过身,一眼便看到表情跟活见鬼似的长安,那嘴巴张得都能塞鸡蛋了。    视线下移,地上一堆碎瓷片,乌黑的药汁还冒着腾腾热气。    还没等她问话呢,“嗖”的一声,人就没影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荣姮三两下穿好衣服,蓦然惊醒,莫不是觉得她衣衫不整所以吓跑了?    几步走到拢月阁外,迎面碰上赶过来的清渊,还是一身素白的袍子,神色比往常凝重几分,走得有些急,衣袂随风鼓动,发丝也有些凌乱。    苍翠的芭蕉,低回的廊檐,所有萧疏错落的景致都淡化了,只容那一人步步而来的身影。此时此刻,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仿佛大梦初醒,她茫然无措,而他,一直都在。    “清渊,我……”思念还未说出口,人已落入温暖的怀抱中。好了,就这样吧,我想说的,你一定都明白。    清渊紧紧地抱着她,好像一松手人就会消失,怀中人安静又乖巧,他却微微颤抖。阿灵,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这样或许就不必面对那些不得已,可是既然选择了,就不能再回头。    过了许久,他还是放开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担忧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尽管她提前醒了,但心脉损伤严重,除了荒泽所说的禁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荣姮摇摇头,想起月神祭上发生的事,一脸迷茫:“我们不是在皇陵吗?”    她明明记得昏迷之前在皇陵,还在和浮潮做交易来着,回魂大阵她不是很清楚,但以血铸阵必是用活人的血养阵。只要阵眼不出现,那些生于极阴之时的女子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也不知道她们被救出来了没?    “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你。”    清渊说着拉着她的手往回走,“霜池毕竟是血色灵源,这些年以你的心脉护养,虽然不曾失控,但一朝剥离对你损伤极大。”进了屋看见地上的药,又道:“还好我熟知族中秘术,稍后长安再煎一副药给你,喝完就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荣姮了然,又道:“什么药这么神奇?”说到族中秘术,突然想到浮潮的回魂大阵,秘术什么的,听起来怪怪的。    见她没有起疑,清渊放下心来,轻声笑道:“独家秘方,不外传。”    长安一直守在门外,听到他家公子玩笑一般将事实遮掩过去,而灵姑娘也是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替他难过。    散尽灵源会陷入沉睡,直到灵源再生重聚,可是凡人的寿命是有尽头的,等他家公子醒来,灵姑娘早就成一堆枯骨了。    最重要的是还要亲手抹去灵姑娘的记忆,鲛族的忘却之术远胜凡人的金针刺穴,纵然她有一半的鲛族血统也是枉然,终此一生,她都不会想起。对他家公子而言,这实在太残忍……若是没了记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待看见清渊走出来,长安迎上前,向里面看了眼,低声道:“公子真要这么做?若是灵姑娘知道了……”    清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眸中情绪流淌,看不出是悲是喜,整个人都遥不可及,倒是那一袭白衣衬得他有些许清寒落寞。    “那就不要让她知道,长安,这是我唯一能给她的。”    世间事,变幻无常,哪有那么多的选择,他只是选了于他而言最合适的一种罢了。    至于阿灵,他希望她永远都不记得,也不必痛苦。    “可是……”长安还想说什么,清渊制止道:“好了,去煎药吧。”    知道他家公子认定的事难以更改,长安只得听从,刚转过身又听他道:“你先去别院一趟,我房间里有一盒薄荷果糖,她吃药最怕苦了。顺便买几包茯苓酥回来,她醒来应该会喜欢吃。”    长安突然就很心疼他家公子,答应道:“好,我现在就去。”    见他离开,清渊微微愣了会神,祭祀之前就给舞年去过信,月都的事都处理差不多了,剩下的收尾工作她一个人绰绰有余。月家与祁家这场权位之争,无论最后谁是赢家,都不会给纪家带来灭族之灾。    更何况,他确定祁雍会赢,不然阿灵该怎么办呢?    如果一定要有个人陪她一生一世走下去,他希望那个人是祁雍……    而灵女,云溪虽乱,但这一路有荒泽护佑,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再有就是和阿灵的告别,做完这一切,他才能安心离开。可是,他要怎么告别?她那么聪明,若是稍有不慎,就一定会被察觉。    “清渊,你怎么了?”荣姮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长安呢?”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长安脸上见到那种表情了,难道她醒了就有那么可怕?    “没怎么,想事情而已。”清渊说着执起她的手,“他去给你买好吃的了,一会儿喝药可不准嫌苦,不然茯苓酥全部没收。”    又要喝药,荣姮苦着一张脸,“那好吧,可我还想吃你上次做的糖。”    清渊揉揉她的脑袋,笑着道:“我知道,已经让他回去取了。”    那笑容几许无奈,几许宠溺,荣姮只觉得心里春暖花开,仿佛有大片灿烂的阳光照耀着,不由得目眩神迷。    她原以为喜欢上清渊或许是被他的容貌蛊惑,后来她才明白,再好的皮囊终归有厌倦的时候。大概,她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不用顾忌太多,所有的小情绪都可以毫无遮拦地让他知道。    被人喜欢才会有恃无恐,因为不管怎样无理取闹,他都不会离开。    当然,她可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她只是喜欢看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罢了。    以前,她喜欢祁雍,却是小心翼翼地放在心上,不敢说,不敢碰。等待了太久,甚至不敢去求个结果,她早就知道,那段感情会无疾而终。    她不懂祁雍的心思,可她却明白自己,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她努力想靠近,而他却在后退。清渊不一样,他一步步走到她的视线中,而她退无可退。    又或许,她喜欢的一直都是清渊,对于祁雍只是一种习惯。    如果有一个人,不需说出口,他便知你所想,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而现在,她确定清渊就是那个人,从云溪初见的好奇,到聆音之变后的十载寻觅,再到涯城渔村的朝夕相处,他就这么一点一滴融进她的生命里。    他是她记忆中的大哥哥,秀润的眸子藏着孤寂和冷漠,却会给她捉萤火虫,背着她走夜路,也会在雷声乍响之际捂住她的耳朵……    “又想什么呢?”见她走神,清渊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    荣姮这才回过神了,看着他略带担忧的神情,伸手抚平他的眉头,一本正经道:“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结束了,你来我家提亲吧。”    他这么好,一定有不少人仰慕他,所以,她得赶紧把人抢回家。    提亲……清渊眸光微转,怔了半晌,才低眉笑道:“你可是认真的?”    比珍珠还真!荣姮使劲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絮絮叨叨地商量:“莫非你不愿娶?没关系……我娶你也成,要不然我们私奔吧?嗯……就去中原,然后在那里补办成亲仪式,你说好不好?”    她的语气很认真,以至于清渊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揉揉她的头发,眸中笑意点点,声音平缓道:“只要你愿意,怎样都可以。”    可唯有这件事,我不能让你选择,哪怕你恨我,哪怕你忘了我……    荣姮对于他的回答很满意,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甚至在看到长安回来时也没有打趣他,但所有的好心情都在见到药汤时幻灭了。    她斜靠在榻上,瞅着清渊手里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内心是崩溃的,即便没有喝,但光是这个味道都足以让她两天吃不下饭了。    “我知道药汤又苦又难闻,可这个……出乎意料。”荣姮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踌躇道:“要不……咱们换个不用喝药的法子?”    清渊不为所动,温声劝道:“听话,喝了药睡醒就好了。”    他安静地看着她,眸光温柔,窗外的光打在他的侧脸,瞬间惊艳万里河山。    荣姮心里忽地生出一种渴望,眼前这个人,她想与他白头到老。    这么想着,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接过药碗,将将要喝下,突然看着他的眼睛道:“清渊,我醒了,你还会在吗?”    清渊闻言,好看的眉眼敛起笑意,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不过片刻,又是寻常那副温雅柔和的模样,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为何这么问?”    为何?她也不知道,只是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也没什么,大概是我想得太多,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患得患失。不过,若是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我会觉得心里踏实些。”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满脸宠溺,低声道:“不怕,我在。”    荣姮冲他笑笑,深吸一口气将药汤喝了个干净,这药……简直刷新底线了。药碗刚被人接过,嘴里便多了颗糖,霎时扫除了满嘴苦味。    刚想抬眼看去,便觉脑袋昏昏沉沉,眼前的人影忽远忽近,看不清楚面容。心下一慌,却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安抚道:“阿灵,我在……”    是清渊,他在就好,荣姮放下心来,握紧他的手,笑着道:“等我醒来,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藏了好久的秘密……”    她想,等她醒来,一定要告诉他,那年云溪之别,迟到许多年的礼物一直都在。当时未曾送出的心意,和执手白头的盟约,而今一一还来。    看着熟睡的人,清渊微微闭上眼,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我等不到你的小秘密了,阿灵,你要好好活着……为你,也为我。”    窗外的月灵花泛着丝丝清冷的气息,凉风乍起,青光流离。倏忽之间,纯白色的花瓣枯萎成泥,叶落如雨,了无生机,再也不复最初旖旎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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